第二百八十六章 前事

這樣的場景看起來很荒謬,七八十歲的老人沖著一個十來歲的少女恭恭敬敬地喚師姐,而這個老人竟還是名滿天下的鴻山夫子。

幸虧鴻山上沒有什麽人煙,文紹安對這樣的場景也絲毫不覺得意外,盡管有亂了輩分之嫌,但還是一板一眼地朝老人行禮。

若是過去,蘇尋便也受了他的禮,但當著程錦的面,他多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程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隨著文紹安行禮,蘇尋連忙側了側身子,避開了去,“師姐,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前世歸前世,今生論今生,你活了這麽些年,也受得起這個禮。”程錦淺笑道。

蘇尋有些惶恐,即便他已雞皮鶴發,程錦還是青春少艾,但在她面前,他永遠都是那個小豆丁,“阿尋當不起。”

“那你還收他為徒?”程錦撩了撩衣袍,“若不是我堅決不肯,怕是你連我也要收了,你也不怕亂了輩分。”

“阿尋不敢。”蘇尋更加惶恐了,哪裏還有之前那仙風道骨的形象,苦笑道,“這實在是師兄當年的意思。”

見程錦望向了文紹安,文定年當初為何會有這樣荒唐的想法。

蘇尋朝兩人笑了笑,“外頭風大,隨我回書院說吧。”

蘇尋將鴻山上的一切保持得極好,那房舍花園,景致一如從前,程錦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臉上出現了緬懷的神色。

她和文定年的屋子都還留著,甚至連屋裏的陳設都不曾改變過,看得出這幾十年間蘇尋從來不曾怠慢過。

蘇尋住的屋子,還是他先前住的那一間,記得當年他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兒,每夜都纏著她,要她陪著他入眠,後來也不知文定年想到了什麽主意,蘇尋再也沒有尋過她,一眨眼,已經過了這麽多年。

蘇尋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並不打斷她,只是站在她的身後,靜靜地陪著她唏噓著。

“這些年,你受苦了。”她的眼神落到他的雙膝上,年紀輕輕就失了雙腿,整整五十年沒有站起來過。

蘇尋搖頭笑道,“不辛苦,真正受苦的是師兄師姐。”

“你都知道些什麽?”程錦感興趣地問,文紹安說蘇尋失去了關於法術的記憶,那麽他又是如何猜出自己如今的身份的?

“時間不早了,先用晚膳吧,有什麽事兒也不急在這一時,明日再說。”蘇尋如今倒是沉得住氣,笑著岔開了話題。

晚餐不過是些山珍野味,文紹安吃得津津有味,先前在鴻山的時候也如今晚一般,她的胃口總是不好,他便想法子……

熟悉的畫面湧上腦海,他恍惚了一下,才發覺不對,程錦這一世還是第一次上山,那方才的畫面難道是前世?

他捏緊了手中的筷子,心中更覺混亂。

“你們先歇一晚吧,明日帶你們去開陣法。”

“什麽陣法?”程錦一臉莫名其妙,文紹安更是茫然。

“師兄當年留下來的陣法,”蘇尋年紀大了,晚飯吃得不多,用了幾筷子,便捧起了茶盞。

“他什麽時候布的陣法,我怎麽不知道?”

“師姐,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蘇尋無奈地笑了起來。

“那便要你同我一一解答了。”

“不知師姐想要聽哪一段?”

“文定年臨死前,你在哪裏?”

“同他在一塊兒。”蘇尋喟嘆了一聲,一五一十地將當年所發生的事兒說出來,“他告訴我師姐出事了,我急得想要立刻回京,他卻攔住了我。北蠻大軍壓境,還放出了三頭上古大妖,若我們撤了,他們必長驅直入,直取大梁京城,屆時大梁要垮了,剛剛緩過氣來的百姓,又要面臨生靈塗炭的慘景。這個時候,我們不能退。”

屋子裏很安靜,只有蘇尋顫著手碰觸茶盞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敲打著每個人的心。

“我自出生時就失了爹娘,是師父收留了我,可在我很小的時候,師父也走了,師兄師姐將我帶大,就如我的父母一樣,我想回京城見師姐最後一面,可是職責所在,我們必須將北蠻攔在國境之外。那一日我殺北蠻殺得雙眼發紅,卻依舊無法排遣內心的痛苦,師兄雖然看起來很平靜,可我知道他心裏的痛苦定比我要強上百倍。”

蘇尋看了程錦一眼,“師兄一直愛著師姐。”

“我知道。”程錦毫不忸怩地說,她一直都知道,盡管當年的他始終冷靜克制,不讓任何人看出端倪,可是喜歡一個人,就算再克制,也會不由自主地從眼中流露出來。

蘇尋看出來了,趙華看出來了,蕭晟也看出來了。

蕭晟對文定年的恨意,不僅源於他把持朝政,更因為他覬覦著自己的妻子。

“那一日,我們大獲全勝,師兄以一己之力重傷大妖,並再次將其封印,但誰也料不到,在全軍歡慶大捷的時候,師兄的貼身護衛突然發難,給了師兄一刀。因為封印大妖的緣故,師兄已經力竭,縱然在第一時間做出了最快的反應,沒有傷到要害,但那刀還是傷著了他。誰能料到那刀上抹了藥,即便是皮外傷,也能散去師兄的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