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誘敵

在遇見程錦之前,文紹安曾有幾次陷入相同的夢境。

那夢境安靜得十分詭異,沒有波瀾起伏的情節,甚至不曾出現人的模樣,只有一角裙裾,輕輕從他的腳邊滑過,那是一個女人,永遠在他的前面,安靜而絕然地背對著他,與他相隔不過一臂之遙,卻似相距天涯。

他想要伸手拉住她,卻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只能沉默地看著那角裙裾離去,獨留他一人陷入無法平復的悲傷和孤獨。

明明知道這是個沒有來由,甚至有些荒謬的夢,可每回從這樣的夢中醒來,那種痛還是需要他費上好一會兒的時間才能平復心情。

他不是沒有想過去探究那裙裾的主人是誰,可那裙裾雖然時有變換,背影卻始終沉默地背對著他,無論他在夢中如何掙紮都無法看見她的模樣。

直到遇到程錦的那一日。

那一日是在酒中仙,他在樓上打量著這個有些刁鉆的小姑娘,這是夫子來信讓他找的人,他不明白夫子為什麽會看重她,更不覺得她會同莊敬皇後有什麽聯系,除了她的刁鉆賴皮之外,他對她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誰能料到那一夜,他又做了那樣的夢。

這一次,他看見了那天青色的裙上系了一塊特殊形制的白虎玉佩,待他冷汗淋漓地醒來,安慰自己是因為夫子同他說過莊敬皇後的白虎玉佩,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夢中的那一襲背影,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那莊重得猶如神祗的莊敬皇後。

卻沒想到會在思華殿中,看見程錦手裏拿著一模一樣的玉佩,盡管他很清楚那一枚無論從光澤,還是質地上,都遠遠不及夢中的那一枚,該是她自己著人仿制的,可在看見玉佩的那一瞬間,他毫不猶豫地相信了她那看似玩笑荒謬至極的話。

而自那一面之後,關於那裙裾的夢越來越清晰和頻繁起來,他看著那用金線繡著張揚鳳凰的裙裾冷漠地掠過宮室的地面,而自己痛苦隱忍地垂首站在原地……

所有的猜測散去,一切都已得到了印證。

她的高高在上,冷漠決然,他的愛而不得,卑微隱忍,每一次都是剜心剔骨的疼痛,尤其在白日見過她之後,夜晚那種折磨尤甚。

可每一次疼得醒來,他的意識就越發清醒,無論這夢境再怎麽折磨他,他都不會有半分妥協。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如今他不是文定年,她也不再是趙華,他不會因為一場夢,而在現實中刻意冷待她,哪怕每回見了她,回來之後要被那錐心的夢境折磨得冷汗直下,他依舊能夠平靜而坦然地面對她。

文紹安從夢中醒來,換下被冷汗浸透的裏衣,就著冷水胡亂洗了洗,點起了燈,繼續翻閱桌上的案卷。

十五歲的少年,有著絕佳的天資,同時還有令常人望塵莫及的嚴謹和自律,外頭遠遠地響起打更聲,窗外依舊一片漆黑,他坐在桌前,前屋老仆和小童的聲和呼吸聲清清楚楚地傳來。

忽然樹上的鳥兒似被什麽驚動,撲棱著翅膀飛遠了。

他眼神一凝,立刻掠了出去,只來得及望見一個黑影消失在街角,他不敢掉以輕心,立刻跟了上去。

大梁沒有宵禁,幾個轉角便到了熱鬧的坊市,艷幟高張的青樓,十裏飄香的酒樓,天色未明,坊市依舊喧鬧吵嚷。

宿醉的人們扶著墻角嘔吐,早早出來賣醒酒湯水、面湯的小販熱情地叫賣著,那抹黑影就像水珠落入湖面,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文紹安駐足看了一會兒,慢慢地踱了回去。

“吱吱吱吱……”

屋內的桌面發出瑩瑩白光,一只碩大無比的老鼠被牢牢禁錮在白光中,痛苦地扭動。

文紹安神色不動地走了進去,揮了揮手,那老鼠落在地上化為一個獐頭鼠目的猥瑣小老頭兒,嘴裏依舊說不出完整的語句,只是繼續“吱吱吱”地叫著。

“你誘我出去總不會是為了這份案卷罷?”文紹安沒有理會那鼠妖,拎起桌上的卷宗,對著空無一物的夜空冷笑。

那案卷是關於有人請追封隆慶帝的祖父安王為恭聖安皇帝,祖母為肅壽安皇太後的事兒,為了這事兒,朝上一片唇槍舌戰。

不過這種論戰自先帝起,每幾年就要鬧這麽一出,先帝當年都未成功為那兩位追封,如今的隆慶帝與老安王隔了一輩,追封的想法並沒有那麽強烈,此事在朝上壓根算不得什麽大事,文紹安分明是拿這份案卷來誘敵的。

“文大人,別來無恙啊,沒想到你的戒心還是這麽重。”一陣嬌笑從屋頂傳來,一位美艷的黑衣女子飄然而下。

這女子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但曲線玲瓏,婀娜多姿,尤其是胸前那一對高聳讓人無法忽視。

文紹安漠然看著她,目不斜視道,“閣下是誰?為何驅使鼠妖盜我案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