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馬場

“我知你不是那等小肚雞腸之人,阿期雖是庶出,但也是你的同胞手足,你們互相照應是再好不過了。”程平摸了摸程明遠的頭,歉然道,“你們都是好孩子,阿爹有的時候為了氣你們母親,故意拿你們做筏子,是阿爹對不住你們,不是你們的錯。”

都是自己的親骨肉,哪有不疼愛的道理,在他們身上撒氣,雖然一時痛快,但事後也不是不後悔的。

他知道孩子們不願意同他親近,但在氣頭上的時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如今單獨與兩個玉雪可愛的孩子在一塊兒,他滿腔的慈父情懷被盡數勾起了,也越來越有個父親的樣子了。

程明遠沒想到父親會如此坦然地同他道歉,漲紅了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高先生常說“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不論父親對兒子做了什麽,做兒子都當竭盡所能地順服父親,方是孝順,斷沒有父親向兒子低頭的道理,為人臣下也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一直以來,他雖然不親近程平,但對他的冷落卻從來不敢有過埋怨的想法,程平同他道歉,他惶恐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別說是程明遠了,便是程錦都驚著了。

程平卻不覺得自己有什麽不妥,他從來就不是個重規矩的人,說話做事隨心所欲,對繁文縟節那一套十分厭煩,雖然讀了那麽多年的書,信的卻不是“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那一套,因此不僅與重規矩的大家閨秀程夫人合不來,也極不討程太後的喜歡。

他此刻是誠心誠意地道歉,絲毫不覺得非要端著父親的架子不可。

“父親怎會有錯?生養之恩大過天,孩兒不敢當,都是孩兒的錯。”程明遠惶恐而無措地看著程平,憋了半天才憋出這麽一句話,若是高先生在場,一定會欣慰地撚著胡子點頭。

“有什麽不敢當的?你們倆是有靈氣的好孩子,莫被你母親請來的那些先生教得迂腐呆板了。”程平嗤笑一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們阿爹也不過是個俗人,自會犯錯,錯便是錯了,不會因我是你們的阿爹,錯成了對。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莫非你們還不許阿爹知錯了?”

程明遠張口結舌,覺得程平同自己學堂裏的那些完全不是一個路數的,可偏偏他句句都能引經據典,只得悶聲道,“阿爹同五姐都是有學問的人,孩兒不知該怎麽說才好了。”

程平大笑,“誰讓你平時憊懶,不肯用功?不過用功是好事,但萬萬不可死讀書,你們學堂裏那幾個先生是你們母親請來的,都是些酸腐的老學究,莫學他們那一套做派,只讀他們那些書,把書越讀越死。你瞧,阿期本是個聰明的好孩子,就是被那幫老學究給帶壞了。”

幾個孩子中,程平同程明期要更親近一些,他小時候,柳姨娘常把程明期抱給他看,他還記得程明期小時候那玉雪可愛的模樣,再想想他如今一板一眼的小大人模樣,半點不肯失禮的樣子,就覺得頭疼,好好的一個孩子被那些教書先生磨得失去了天性,偏偏柳姨娘還沾沾自喜。

“阿期挺好的,學問做得好,懂事又明理……”程明遠不服氣地說。

“他是挺好,就是被你們母親磨得半點靈氣也無了,還有你們大姐,簡直和你們母親過去一模一樣……”程平毫不客氣地吐糟自己的兒女,倒不是他不喜這兩個孩子,恰恰相反,這兩個孩子從前是最與他親近的,如今變成這副他最不喜的老成持重的模樣,偏偏眾人還都稱贊他們穩重懂事,他無從責怪,只能怪上了程夫人。

“阿爹,莊子怎麽還沒到?”程錦雖覺得程平是個妙人,但不想勾起程平對程夫人的不滿,連忙把話題岔開。

她掀開車簾,從車窗探出頭去,正巧馬車一陣顛簸,差點被甩脫出去。

程平嚇得連忙伸手抓住她,“小心點兒,怎的這般沒有耐性?再這般毛躁,阿爹下回不帶你出門了。”

“阿爹方才還說阿期穩重懂事是沒有靈氣,這回倒怪起我毛躁了。”

“你這小丫頭倒是嘴滑,毛毛躁躁的可不是有靈氣,”程平笑罵道,拉著她坐好,“阿爹在外頭遊歷時,連坐四五天馬車,餐風露宿都是常事,你們年紀小小的可不能這般坐不住,這莊子不算遠,我估摸著再有半個時辰就到了。”

“各府京郊的莊子中,只有我們家的莊子有馬場。”程明遠捏著拳頭,一臉躍躍欲試,“我今次定要學會騎馬。”

這座莊子離侯府極遠,程夫人平時也不喜歡帶他們來這兒散心,距離程明遠上回來這兒已經有一段時日了,那時候他年紀還小,程夫人無論如何也不肯讓他騎馬,把他饞得不行。

“有志氣,我著人挑幾匹溫馴的小馬,你們先慢慢學著,切不要著急。”程平笑道,“我當年在京郊挑中了這個莊子的時候,那裏還是一片荒地,之前也有人在上頭種過莊稼,收成極差,沒人願意在這兒種莊稼,這地就一直荒著。不知道有多少人嘲笑我傻,這一帶沒有景致,也沒有溫泉,更沒有佃租收入,可我請人來看過了,這裏就適合種草做馬場,馴養馬匹,我那時候就想著,閑暇的時候可以在馬場跑馬,還可以約上三五好友一塊兒打馬球,可比去禦馬場便宜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