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交心

程夫人臉色一直都帶著青色,很明顯是有郁結在胸,根結在心病,其實許多後宅貴婦都有這種毛病,只是程夫人表現出來的症狀同程錦以往所見又有所不同,她總覺得另有隱情,倒是不敢妄下結論,便隱去不提,只說,“天底下的父母沒有不盼著子女好的,阿娘對大姐的心同對我是一樣的。”

“這我知道,”程鈐笑著撫了撫她的頭發,“你還擔心我會醋了不成?”

程夫人偏心程錦這是大家都看得出來的事兒,她們的小弟程明遠還為此尋過程錦麻煩,但是程鈐作為長姐,卻是不會妒忌,反倒也對程錦多偏心幾分。

憐弱惜小是許多女子的天性。

程錦搖搖頭,“我是怕大姐事事顧忌阿娘的感受。”

程鈐有些意外,“此話怎講?”

“大姐自幼穩重,我們幾個不懂事,皆是大姐為阿娘分憂,可大姐你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喜怒,你為了阿娘,為了我們,為了這個家,抑住自己的天性,勉力迎合阿娘,迎合世人,這樣你可會快活?”

“我……”程鈐詞窮,“人活著也不是為了快活的。”

“人活一世,短短數十年,若是不快活,豈不是白瞎來這世上一遭?”

“可人若只惦記著自己快活,讓別人不快活,未免也太自私。”

“損人利己的快活自然不成,可也不必事事為他人著想,瞧著他人的臉色過活,總歸還是要多為自己想一想的。”程錦突然一嘆,聲音轉沉,“區區數十年轉瞬即逝,人死如燈滅,便是那等為世人立下大功勛的英雄也不過黃土一,被人編排話本子,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又何況是我們常人,你便是事事委屈求全,又如何?”

程錦看起來如常,但總讓人覺得這話中帶著一抹無奈的滄桑,程鈐想不明白,倒也不再細究,“我自不會事事委屈求全,但為了阿娘,為了你們幾個我心甘情願。”

“我們怕的就是你的心甘情願。”程錦的話出乎程鈐的意料,“大姐,我們待你,就如你待我們一般,只希望你能過得好,只願你能快活,阿娘也必是這般想的,今後你若是過得不快活,她心裏該有多不好受。你想讀書科舉,便盡管對阿娘說,無論成不成,都何妨一試?莫非你以為阿娘不能容你?”

“這是什麽胡話?”程鈐笑了,程夫人待她如眼珠子似的,便是兩人偶有爭執,也無礙於母女關系,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母女。

“這便是了,自家親骨肉有何不能說的?你連阿娘都信不過,還能信誰?”程錦道,“大姐,你若真想考科舉,便尋個機會好好同阿娘說,阿娘不是那等心胸狹隘,不通情理的後宅婦人,便是她最後不允,也不會怪你的。”

“哪有你說的這麽簡單。”程鈐被說動了心思,但還是猶猶豫豫地嘆了口氣,“此事從長計議吧。”

“如何能從長計議?如今已是春天,離秋闈不過半年時間,大姐覺得現在復習,能來得及麽?你已經十六了,再不早做打算,就得在家中等著定親嫁人了,到了那時候,你的婆家難道會願意你去讀書麽?”

程鈐自是不甘心,“我雖喜歡讀書,但經義、策論都學得極為粗淺,僅用半年時間如何趕得上那些飽學之士?如何能夠可能考得中?若真去了考不中,真是丟人現眼。”

雖說鄉試只是第一關,但全國讀書人那麽多,也不是人人都能考中的,程鈐之前沒打算參加鄉試,如今只有半年時間,如何來得及?

“科舉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就拿阿志來說吧,他自五歲發蒙,在學堂、書院裏正正經經地學了這麽些年,今年都還不敢下場,我又如何敢厚顏一試?”

“我記得二哥有一次寫不出策論,還是大姐你幫他捉刀的,後來在學堂裏被評了甲等。”

若程鈐是尋常女子,程錦也不敢冒然做此提議,也是見程鈐素來博學多思,不甘囿於閨閣做千金小姐,按部就班地嫁人生子度此一生,才大著膽子出了這個主意。

“那畢竟是在族學,族學不過是啟蒙,你沒有見識過國子監的學子,還有天下各大書院……他們自幼苦讀,不是我們這些女子所能比擬的。”其實聽到這個提議,程鈐並非毫無觸動,她知道若是自己下了決心,寵孩子的程夫人最後還是會縱容她的,而她的父親承恩侯更是不在意這些的,如今她只是擔心自己才疏學淺考不中傷了臉面,更擔心傷了承恩侯府的臉面。

程明志如今在仁德書院讀書,但是像極了他老子,在學業一途毫無天分資質,可就因為他是男子,家裏非逼著他走科舉一途,而程鈐學問好又勤奮刻苦,卻因為是女兒身,家中只讓她進了國子監女學,為家族增光添彩,沒有人考慮過要讓她走科舉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