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外公

回到綠亭村口,崔稚想起了之前有倭寇來襲時,自己緊張害怕不敢進村的心情,那時候她擔心的是小乙田氏還有村裏的父老鄉親,今天,她怕看到村裏人哭喪著臉,怕看到白色的幡。

沒有,一切都還來得及。

籬笆院有濃重的草藥味飄出來,黃軍醫打眼看見崔稚和魏銘回來了,丟開煎的藥就迎了過來。

“可回來了!總算回來了!”

“余公如何?!”崔稚和魏銘齊聲問道。

“哎!”黃軍醫重重嘆了口氣,“安東衛所的大夫和安丘縣的大夫都來了一遍,都道情形不好,只是也沒有個定數,到底是……年紀大了。”

崔稚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那怎麽辦?”魏銘問。

黃軍醫道,“能怎麽辦?吃藥養著,看他老人家自己能不能恢復過來,若是能皆大歡喜,若是不能,也就這幾日了。”

崔稚倒吸一口冷氣,再顧不上黃軍醫,急急往余公平日裏歇息的廂房去了。

“丫頭,余公正睡著呢!”黃軍醫要去攔崔稚,崔稚已經輕手輕腳地進了屋裏。

藥味充斥著屋裏的每一個角落,余公平日裏最愛帶在身邊的大白狗窩在他塌下,大白狗見有人來了,警覺起身,上下打量了崔稚一番,近前聞了聞,忽的扯住崔稚的衣擺向余公床前拉去。

黃軍醫愕然,“狗子竟曉得余公念你……”

魏銘見崔稚身板輕抖,而崔稚看到年老的人閉著眼睛,臉上黃黑的斑越發顏色深重,崔稚坐到他床前的繡墩上,大白狗舔了舔余公的手。

這一舔,竟讓余公手下微微動了動,接著睜開了眼來,一眼瞧見崔稚,愣了一息。

就在崔稚以為他又會把自己認成桃姐的時候,余公開口,“丫頭,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崔稚立時握住了余公的手,余公微微笑,“怎麽這麽早回來?”

“不早了,晚了許多,本就不該出門的……您、您什麽時候好起來?我給您做拔絲甜桃!”

余公呵呵笑,“這個時節哪有甜桃?”

“您只要好起來,我就能變出來!”崔稚眼眶裏淚珠打轉,嘴上卻道,“您快點好起來吧,我搬來同您住!”

余公訝然失笑,“丫頭說什麽渾話?你姨母且不同意。”

崔稚一下沒繃住,眼淚終於滾了下來,兩滴熱淚啪嗒落在了余公手背上。

“你這孩子,路上受委屈了?”余公皺眉,微微側頭去尋魏銘。

魏銘趕忙上前解釋,“沒有,沒有,一路安好。”

“那是怎麽?”

余公看向崔稚,魏銘也看向她,黃軍醫也不曉得這小丫頭怎麽了,大白狗沖著崔稚嗚嗚了兩聲,崔稚忽然把腦袋埋在余公的臂彎裏,她聞到年老的人身上慈祥的味道。

“外公!”

外公。

黃軍醫傻了眼了,“丫頭你……?”

話沒說完,就見余公半起了身子,攬住崔稚的腦袋,“丫頭,你叫我什麽?”

崔稚擡起頭來,看住余公渾濁又發著光的眼睛,“我到徐州,姜家的人當街就把我認出來了!”

余公愕然,“姜家……他們……我如何不知道?”

當年的事情到底如何?余千桃生下女兒之後為何將女兒藏起來?姜馳在明知道女兒尚在的情況下,並沒有將她抱回姜家去養,反而養在外邊,那又為什麽要將孩子送走,孩子又如何丟失?姜馳和余千桃有個女兒的事情,外人都不知道,姜家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現如今連余公也毫不知情。

這些事情,恐怕只有姜馳最清楚,但是姜馳去了河間府接女兒,崔稚既然不是姜家人,也沒有必要刨根問底,她只要替那位姜家小姐,將余公他老人家留下來就好了!

崔稚按照想好的話說了起來,“……我不想回姜家,小時候的事情我都記不清了,後面記得的事情都在綠亭村,田氏姨母並不是我姨母,但她待我如同自己親外甥女一般,那姜家,我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她說著,擡起頭來朝著余公撇嘴,“您要是不留我,我就只能繼續寄人籬下了!”

她把寄人籬下說得實在是太委屈了,魏銘在余公不經意瞥過來的目光中,流下一滴冷汗。

余公卻半晌都說不出話來,看這崔稚酷似女兒的臉,想到總能在她身上看到桃姐兒幼時的模樣,余公手顫抖了,蒼老帶著繭子的手撫上了崔稚的腦袋。

“過來吧,跟外公住。”

——

崔稚認了親,靜悄悄地。

一來,余公的存在本就不為太多人所知,二來,崔稚清楚自己是個冒牌的。

正牌,冒牌,頂用就是真牌。

崔稚當天就給自己收拾了屋子,黃軍醫嚇的都不知道喊她什麽了,崔稚安慰他,“您照舊叫我小七就成,外公說了,我不必改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