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叫魏銘

安丘縣一眾富戶心裏都有數,兩年饑荒下來,便是富戶手裏也沒多少銀錢了,不能為了情誼、面子,就漫天撒錢吧?

開不了源,只好節流。

大家客氣留了留盛家兄弟,也就罷了。

盛齊明撇著嘴可勁地吃菜,沒談成生意,這頓飯就是白請了,他能吃回來多少是多少。

一桌人悶頭比筷子功,沒人主意窗戶底下趴著的小女孩,皺了皺眉頭,眼珠轉了轉。

她打得什麽算盤誰也不知道,只說一頓飯風卷殘雲,各回各下處。

馬車上,盛二爺盛齊明道:“哥,這陶家到底是不是騙人呀?”

他大哥盛齊賢讓他小點聲,“不論如何,人家買了咱們的糧,也叫著當地富戶一道買了。”

“可他信裏再三說,買下陳米新米五十石不在話下,現在才多少,有三十石嗎?不只這樣,還壓價!還不如咱們隨便賣到外邊賺錢!”盛齊明惱火。

“胡說!咱們能隨便去賣?要能隨便去賣,誰還上這地方來?咱們這些小商戶,朝廷根本不發賣糧的引子,能掙這些錢便不錯了!不是還有萊州沒去嗎?”

盛齊明對盛齊賢的話不以為然,二郎腿一翹,“我看萊州也吃不下多少!咱們可是帶了一百石隔年米二十石新米來的!車馬人手耗費,本就掙不到什麽錢了,不全賣出去,咱們不賺還得賒!”

盛齊賢看了弟弟一眼,知道他說得在理,嘆了口氣。

“那有什麽辦法?咱們家的酒樓遭了這場禍事,傷筋動骨,大伯又不幫襯,爹才想著和舊年的友人走動走動,賺一點是一點。不想山東地界受災兩年,窮困至此,但看陶家老爺穿的衣裳,都是幾年前的舊樣子了!咱們的米,便是低價賣,也賣不出去!”

這話讓盛齊明生氣也生不起來了,半晌,不甘道:“要是有人敢買,我就敢賣!”

可是知道他兄弟二人在此賣糧的就沒幾個,更不用說敢不敢買了。

兩人在馬車裏沉默不言,而坐在馬車後沿、扒著車廂偷偷搭順風車的崔稚,把兩人的話全聽了進去,樂開了花。

這不是上天給她通財路嗎?

盛家賣不出米去,拉回去也是費,她要是能開個合理的交易價,皆大歡喜呀!

崔稚歡天喜地,到了盛家落腳的小院,趕忙趁著停車跳了下去,誰知四下裏一看,根本沒有魏銘的影子。

“木子?木子!”找了一圈,一點影都沒有。

崔稚有點怕了,她懷疑歸懷疑,可這孩子要是丟了,她怎麽跟田氏交代?!

烈日當空,崔稚冷汗直下,忽聽背後有腳步聲,猛地轉過身去——

“木子!”

——

且說崔稚走後,魏銘思量了一個辦法。

沒有錢,那就只能去借錢,錢可以不多,只要讓村人看到鹽能換米是真事,自然都願意掏出余鹽來。

找誰借錢呢?

這縣裏他認識的人不少,大多都是同窗,他如今才十歲,當年交好的同窗也大不了多少,反倒是桂志育桂教諭對他有知遇之恩,一路舉業,教諭喜他勤勉,贊他讀書有靈性,沒少補貼。

雖然縣裏教諭,尋常年景月奉不過兩石陳米,可總比他兩手空空強些。且桂教諭善聽人言,若能由教諭出面辦事,說不定不只一家兩家受惠。

魏銘思量妥帖,便向桂教諭家尋去。

桂教諭家在縣城西邊,算不得近,他加快腳步去了,到了桂家門口。

教諭手中有錢多補貼學生,自家倒是幾十年如一日地,住在這偏僻的小院裏。魏銘拉了拉自己的衣裳,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是鬧著玩的小孩,上前叩了叩門。

沒回應。

又用力叩了一遍,這次裏邊有了腳步聲。

這腳步聲魏銘細細聽了,分辨不出記憶裏桂教諭的熟悉。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記不清在所難免。

腳步聲到了門前停下,他深吸一口氣,裏間拉開了門。

“誰呀?你是誰?找誰?”

魏銘愣了一下,眼前是個瘦到脫形的中年男子,根本不是桂教諭的樣子。

“請問,教諭在嗎?”

“教諭?”中年男子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你說洪教諭?不是住城東嗎?怎麽找我家來了?”

洪教諭?

縣裏確實本是洪教諭為頂頭教官,桂教諭之前只是訓導而已。

難道桂教諭在這一年還只是訓導嗎?

“那請問桂訓導可住此處?”

中年男人更加莫名奇妙了,“什麽桂訓導?你這孩子到底找誰?”

這一問,終於把魏銘問明白了。當年他入學時的桂教諭,現下還沒到安丘縣任職!

他趕忙同中年男人道了歉,折返回去。

幾十載匆匆而過,那些陳年往事他是真記不清了。尤其前世家中貧寒,饑荒過後,鄉村社學不復存在,縣裏雖有社學,卻無法就讀,於是連幾年在家種地、編草鞋草帽賣錢、替人放牛,閑暇時間才讀幾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