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火氣

耳旁是刀刃般的狂風,喊了一嗓子就被風灌得閉上嘴,心也跟著身子往下墜。 她怕高、怕水,有朝一日竟不得不兩樣占全,身不由己地任人擺布。

極速的降落中,耳膜和太陽穴都突突地跳,羅敷無法舒展四肢,在氣流中被壓得動彈不得。大腦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要怎麽呼吸,拼盡全力撐開眼皮看了一眼。

周圍模糊的景物都飛快地移動,王放正從水裏冒出頭來,眼眸亮的驚人。他對上她的驚惶失措的視線,輕輕動了動嘴唇。

羅敷看到他終於出現,突然就安心了一大截。

這安心沒持續多久,“噗”地一聲巨響,冰冷刺骨的水流從四面八方把她包圍住,她像一塊足有千斤的鐵毫無阻礙地往下沉。還沒從墜落的驚險中回過神,稠密的液體堵住口鼻,她嗆得在水中大力掙紮,卻只是徒勞,隨著一串泡沫往潭底移去。

過於繃緊的神經漸漸地松弛下來,羅敷意識到自己泡在深水裏,肺裏僅剩的空氣化成了氣泡,朝相反的地方遠離。把臉部浸到涼水中對她來說向來都是一件特別難以忍受的事,此時恐慌遠遠大於不適,她卻沒有一點辦法,魂飛魄散地閉著眼,手腳僵得如同木頭一樣。

有那麽一刹那她真的以為自己不行了,直到一只有力的手托起她的後頸,扭轉了局勢,帶著她換了個方向往上遊去。

“嘩啦!”

王放好不容易將人拖出水面,靠著石頭想要帶她遊到岸邊,卻發覺自己壓根動彈不了。

羅敷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箍住他的腰,伏在他身前劇烈地咳喘著,像一只瀕死的魚。她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連左臂在流血都忘了,雙手爆發出的力氣驚人的大,幾乎要勒出一道印子來。

薄薄的中衣下傳來她極低的體溫,王放的下巴擱在她滴水的發頂,騰出手慢慢地拍了拍她起伏的背,隨後停在那兒不動了。

“沒事了。我帶你上去,嗯?”

肩上蔓延開幾滴溫熱,和著潭水沿肌膚滑到背後,他心裏忽然被這濕漉漉的熱度牽得飄忽了一瞬。

羅敷咳得精疲力竭,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下來,拾全了三魂七魄,渾身都在打顫。她倚著的身軀格外堅實,溫度也與周身初冬的潭水天差地別,暖和的要命,以至於她手腳並用地抱住了就再也不願意放開。

王放抹去臉上的水跡,握住她的肩,低聲道:“潭水很冷,你這樣不行。”

羅敷好一會兒才平復呼吸,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被水泡的疼痛,抽泣著呻.吟了一聲,收回了脫力的左手,另一邊仍沒有松開的意思。

王放得以行動,費了一番功夫把她從水裏拔.出來,搬到潭邊茂密的草叢裏。他水性好,又十分耐得住寒冷,泡了一遭後靈台反倒更加清明,可羅敷這個拖後腿的就麻煩了。

她剛才那一聲大叫,上面的追兵應該聽見了,極有可能認為她摔下山,循聲趕來。

陽光將殘余的霧氣一掃而凈,谷底的氣溫比山頂好些,植被茂盛,土壤陰濕,羅敷沒緩過勁來,王放只得扶著她半邊身子,道:

“現在怎麽樣了?撐住樹幹。”

她依言照做,捂著嘴咳嗽,風一吹,衣服都水淋淋地貼在皮膚上,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王放嘆了口氣,“站好,把腳移過來。”

他蹲下身,將她白色的中衣下擺放到手裏擰了幾把,瀝幹了水,羅敷紅著眼主動轉了個身,讓他把一圈都擰完。

他的手指頓了頓,站起來冷冷道:“還得寸進尺了。”

羅敷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時才放回去,對他的腹誹全湧到嘴邊,低低說了句。費力地彎腰把衣上的水都擠出來,衣服皺巴巴的,她朝他一瞟,對方卻一身清爽,那料子好像不沾水,只有靴子後有不明顯的水跡。相比之下她簡直是個活靶子,從潭邊一路滴水滴過來,惹眼得不行。

他淡淡道:“你剛剛說什麽?”

羅敷立刻正色,“我說對不起……陛下既然知道這裏有個水潭,提前就計劃要從山崖上跳,”她打了個激靈,這個做法她下輩子也做不出,“那麽陛下的人應該在這裏接應吧?”

王放沒有回答,只說了聲“跟著”。她在後面邁開大步,不禁感慨自己跳了崖落了水恢復得還這麽快,果真是給絕境逼出來的。

前方道路崎嶇,羅敷只顧腳下,冷不防一頭撞上棵樹幹,眼冒金星。

王放聞聲回頭,卻見樹上掉下來個碩大的東西,啪地一下橫在兩人之間,羅敷捂著額頭張了張嘴,竟成功地把尖叫扼殺在喉嚨裏。

他遞了只手過來,緩緩道:“秦夫人好膽量。”

羅敷的眼淚已經又快流下來了。

地上的人摔得不成形,紅紅白白一片狼藉,料想是在從山頂被甩下來的過程中狠狠撞到了巖石上,被砸了個腦袋開花。幸虧是面朝大地,她看不見那張猙獰可怖的臉,卻能從身形上隱約看出是個女人,穿著黑色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