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聘金(第2/3頁)

剩下的幾千錢,雖然能讓自己母子倆過幾年舒坦日子,但當下物價漲得厲害,懶蛋還要讀書,還要調理身體,將來還要娶妻,如何夠!

而阿秦若留在家裏呢,幫著幹活不說,光紡紗織布一項,一年也能有近萬錢的收入。不僅能補貼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還能幫著繳納賦稅,甚至能給懶蛋攢出一點日後的聘金來。

於是張柴氏就不那麽急著把外甥女嫁出去了——進了別人家門,紡的紗,織的布,可不就歸別人了?還不算,那織機是十有八九要陪嫁過去的!

這麽一合計,凡是有人來上門說媒,張柴氏總會故作大方地跟人家說:“我家女郎脾氣犟,待我去問問她的意思。”

十來歲的小女郎,正是任性的年紀,嫁人生孩子有什麽意思?自然是這個看不上,那個不喜歡。張柴氏便順水推舟,擺出一副萬分可惜的模樣,把媒人回絕出門:“唉,不是我不願意,我外甥女實在是倔喲……”

兩頭不得罪。甚至有時候讓羅敷覺得,舅母實在是尊重自己,不像別家大人那樣唯我獨尊。

這才一直拖到現在。

貴女們早婚,十二三歲就許嫁的不在少數;平民沒這個財力,但十五六也差不多準備著了。眼下外甥女一耽耽到一十七,張柴氏再目光短淺,也知道女大不中留,否則早晚得有風言風語。

可巧此時姻緣降臨。她這個能補貼家用的外甥女,有朝一日,竟然會有做貴妾的命?能給家裏換來五六萬錢?

張柴氏的心思漸漸有些活絡了。生活本就不易。為了她,自家夫婿瘸了一條腿。為了她,家中多一張吃飯的嘴,更是不知浪費了多少柴米油鹽。還一養就是十年。哪家平頭百姓能有這等好心?張柴氏覺得,就憑這份恩義,阿秦這丫頭怎麽報答她家都不過分。

那媒婆察言觀色,眼皮子底下漏出一個水到渠成的笑容。

早就知道,平民百姓能有什麽膽氣,如何敢真和貴人對著幹。

“喏,那就按手印吧。”

張柴氏畢竟天性不算惡毒,對外甥女也頗有些感情,眼看那帛書上曲裏拐彎的字,心中充斥著難言的罪惡感——阿秦還在外頭奔波勞碌,這邊自己就把她的命運給定了?

媒婆的下一句話,徹底給她定了心:“你家裏欠收拾,門廊屋瓦都太破,今天正好都給換了,免得丟我們州府的面子。你家小郎君,喏,也快去給做幾身好衣裳——阿嬸還磨蹭什麽?”

張柴氏緊張得搓手,目不轉睛盯著那帛書,不過腦子問出來:“不……不反悔?”

媒婆有些鄙夷地看她一眼,點點頭。

“這些只是聘金,等入了府去,少不得還有禮物相贈……”

她話沒說完,張柴氏已經伸出大拇指,沾了胭脂,做賊似的,在那帛書上按了一下,又馬上燙了似的縮回來。然後長長嘆一口氣。

“唉,我家的孩子命苦喲……”

媒婆大笑:“阿嬸糊塗了?這怎能算得上命苦?能入府侍候王侯公卿,那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呢!”

張覽被趕回屋裏,懵懵懂懂的聽了個大概,忍不住探出頭來,問:“阿姊要出嫁了?”

張柴氏一個激靈,回頭呵斥:“小孩子家別管那麽多!又不是你親姊,以後叫表姊!”

媒婆接過那帛書,滿意地看了看,收回袖子裏,朝身後一幹貴奴使了個眼色。

“那我們先告辭,今日午後再來接人——等女郎回來了,可別讓她亂跑。”

張柴氏賠笑著,忙不叠答應:“是……”

忽然又改了主意,朝那媒婆諂媚一笑,低聲說:“那個,阿秦性子烈,到時她回來,萬一又什麽不樂意,我這個老婆子勸不住……”

媒婆見事多了,眼光何等犀利,沒等張柴氏吞吞吐吐的說完,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多謝阿嬸好心告知。既然這樣,我便留兩個人在你家裏。等女郎回來,不怕她不認命。”

說著朝身後一使眼色,兩個身強力壯的貴奴大搖大擺地出列,往張家堂屋裏箕踞一坐,鞋也沒脫,抓起架子上的面餅啃了一口。

張柴氏被媒婆說穿心事,滿面羞慚,狠心點點頭,還不忘招呼:“兩位大兄,東西隨便吃……”

人心從來都是矛盾的。未做決定的時候,瞻前顧後,首鼠兩端,怕被人看笑話,怕讓人指指點點。

可一旦走上不回頭的路,人們便會突然堅定起來,給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出千百個理由,仿佛不這樣做就活不下去。

張柴氏怔怔望著自己大拇指上的紅胭脂印兒,理直氣壯地想,家裏錢財窘迫,平日裏連肉都難得吃一回,實在是委屈了阿秦這丫頭。到了貴人府上,能穿金戴銀,吃香喝辣——那可不是為她好!

當然,大約免不得被街坊鄰裏們戳脊梁骨。但跟懶蛋的幸福前程比起來,她做母親的犧牲一些名聲,又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