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紀事之我主沉浮 第五卷 大結局之我主浮沉 第三十七章 誰染霜林醉

這船不知走了多少日子,每日醉生夢死昏昏而過,當船停泊在南京碼頭時,她仿佛還在夢中。

“娘娘,到了,該下船了!”湘汀輕聲低喚。

“到了嗎?”若微睡眼惺忪從臥榻上坐起,湘汀忙為她披上一件水藍色的素絨繡花襖,又將腳榻上的雲頭踏殿鞋擺好。

若微起身換裝之後推開艙門走到甲板之上,看到碼頭上依舊繁華,貨船往來,商賈雲集……還好,雖然自己的世界已全然變了模樣,但是民間百姓的日子依舊安樂自在,富足太平,城中各種營生也熱鬧如故,心中稍感安慰。

下了船換上早已等候在此的馬車不多時就來到了南京舊宮,依舊是在東宮那間小小的靜雅軒內,若微換上舊時最愛的碧色宮裝,一個人走到寂寞空曠的宮巷之中,尋訪兒時的記憶。

柔儀殿裏曾經鶯歌燕舞好不熱鬧,賢淑端莊的王貴妃,嬌艷絕倫的權賢妃,皆如過眼煙雲一般,如今早已是人去殿空,清冷無趣。

湘汀不放心,遂吩咐留守在此地聽候差遣的宮女收拾殿宇,整理箱籠,自己悄悄追了過來。

眼見若微如同一個迷失方向的精靈一般失魂落魄地在宮殿間行走,心中酸楚難耐。

她不知該如何勸慰,只是靜靜地跟在她的身後。

湘汀知道,每走一步,就是在重溫過去的年年歲歲,娘娘說過,回憶是美好的,但永遠沉浸在回憶中又是最最痛苦的。

可是現在,除了回憶,她還能做些什麽呢?南京的冬日比北京要暖和多了,從北京出發的時候還漫天飛舞著小雪花,而南京卻已經有了一派初春的景象,可是偏偏此時天空中又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紅樓隔雨相望冷,珠箔飄燈獨自歸。遠路應悲春晚,殘宵猶得夢依稀。”細雨輕飛,陰沉沉的天色仿佛是她重疊在心底的無邊無盡的悲傷。

“瞻基。”她又在癡癡地輕喚,“思君如夜燭,煎心淚千行,只影在人間,如何不同死?”“娘娘,在廊下避避吧,奴婢回去取傘!”湘汀一溜煙兒地跑了回去,因為她知道自己再聽下去一定會忍不住哭泣,所以借著取傘,她逃了,她避了。

看著她的背影若微心中酸楚難忍,二十六年過去了,自己三十三歲了,而湘汀已經四十二了。

她的心始終沒變,勤謹如故,體貼如故,可是身形變了,動作也遲緩了。

看著舊宮內依舊華美的宮殿,心中感慨不已。

她沒有等湘汀取傘回來,而是獨自一人迎著細如銀絲的小雨穿過高大的殿宇來到西南角的三處小院前,這裏便是當年鹹寧公主的書房“城曲堂”,依舊清幽雅秀,依舊靜謐有趣,可是再也沒了那抹俏麗出塵的倩影,也聽不到如燕雀嬌啼般的歡聲笑語。

沿著龍池緩緩走入太子東宮,穿過正殿往南,在參天古松的掩映下,遠遠地望著朱瞻基兒時讀書的四知堂書屋,日常起居的靜宜齋……松濤陣陣,寂靜安謐,實在是一個誦讀詩書的佳境。

也只有這樣的氛圍才會孕育出那樣一位沉靜謙和內斂純善的仁君。

恍然間,雨似乎停了。

只是她知道,雨只停歇在她頭頂上方那片方寸空間裏,不用回頭,也知道油布傘下立著的那個人是誰。

因為他的氣息,她從來都不曾忘記,有時她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為什麽要對曾經的人和物,是是非非,恩義情仇記得那般清楚呢?一身白袍的他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迎著細細的雨絲為她撐著一把傘。

微風中他潔凈的長袍輕拂微擺,漆黑的長發上沒有官帽和玉冠,只以一根深藍色的帶子縛住,於是那滿頭的青絲筆直垂落,他就那麽靜靜地凝視著眼前佳人的背影,仿佛有些漫不經心,又似精雕細琢的姿勢,那種閑雲野鶴般俊秀飄逸的神情與雅致的氣質足以讓天下女子為之怦然心動。

他只關注於面前的背影,卻不知自己的背影也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手持上好的宮絹貢傘匆匆趕來的湘汀止步於百步之外,她被眼前的景致驚呆了。

這樣的一幕,讓她心中狂跳不已。

跟在若微身邊二十六年,對於她和朱瞻基的情意綿綿她看得已經太多,然而都沒有眼前的一幕讓她震撼。

他們之間相隔咫尺,可是又似乎遠距千山,經年不見,又似乎朝朝暮暮從來沒有分開過。

於無聲之中徜洋在彼此心中的那份牽掛,與這冬末初春的細雨一樣,潤澤無形。

小闌幹外寂無聲,幾回腸斷處,風動護花鈴。

湘汀從來不懂詩,然而不知怎的,她就想起了這樣一句,她轉過身悄悄地消失在宮巷的盡頭,這個時候,天地之間,不需要再有任何人去打擾他們。

也不知過了多久,若微轉過身,凝望著他清俊的容顏,那雙曾經寫盡文韜武略占盡世間風流的烏瞳中不再淩厲深邃而是多了份柔和,有些幽深又有些恍惚,依舊眉宇如畫、淺笑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