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紀事之我主沉浮 第一卷 歸途日夜憶春華 第三章 暗香盈袖舞

洪熙元年六月初三,奉命居守南京得到父皇晏駕消息後秘密啟程回京的朱瞻基,與前來迎駕的皇弟朱瞻墉等隨行人員到達京郊良鄉。

中官及禮部官員捧遺詔趕赴盧溝橋驛館覲見皇太子,至此大局初定。

朝廷正式布告中外為大行皇帝朱高熾發喪,而事實上此時距大明仁宗皇帝病卒已經過去二十一天了。

洪熙元年六月十二日,皇太子朱瞻基於北京紫禁城太和殿繼皇帝位。

六月的京城正值初夏時節,皇宮內花木復蘇,龍池微蕩,一派盎然之態。

新帝即位,對於大行皇帝及嬪妃自然是大悲的日子,而對於新帝來說又是大喜的節日。

從諸王公主、公侯勛戚,品級官員至僧道生員,均有不同級別的賞賜。

而大典過後,當整座後宮沉浸在繁華喜慶的氛圍中,每個人都欣喜雀躍之時,新帝朱瞻基的心頭卻像壓了一塊巨石,坐立難安。

思忖再三之後,他還是再一次走進了仁壽宮。

仁壽宮西梢間內鋪著大紅的毯子,正中的黃梨纏枝雕花圓桌上擺著果品香茶,周圍陳設著玉蘭報春的繡屏,不遠處的香幾上面是一尊三重鍍金博山爐,彌漫著芳香四溢的味道,熏爐旁邊是精巧的水晶燈漏。

南窗根下面的炕上鋪著簇新的猩紅氈子,居皇後位不足一年就成為皇太後的張妍一身素服倚著大紅彩繡雲龍捧壽的靠背引枕,手裏拿著一串珊瑚珠子串成的佛珠,默而不語。

“母後,也許兒臣不是一個孝順之人,但是兒臣更不願成為一個薄情的男人。家國天下,先有家,後有國。庶民尚且如此,天子更應如此。沒有若微,即使坐擁江山,又有何意?”身穿龍袍的朱瞻基擲地有聲,不容有半分質疑。

靜坐一旁的皇太後張妍面色淡然,不急不躁,“眼下先帝陵寢未安,後宮名位待定,朝中諸事都等著你這個新君裁奪,而你卻只想著要親赴南京迎回若微。

皇上,從您降生之日起就是被皇祖當成儲君悉心教導的,難道您就預備這樣當一個皇上嗎?”“母後,此次皇兒能得以平安歸來,全憑若微巧妙周旋……”朱瞻基還待再說。

皇太後張妍已然臉色微變,她鳳目稍睜,直盯著朱瞻基說道:“現在南京城瘟疫橫行,皇上乃是萬金之軀絕不能輕易涉險!你父皇登基不足十月而猝然崩世,難道你也要置母後和江山社稷於不顧嗎?”“母後,南京城現在情況如此危急,朕怎能棄她們母女於不顧?”朱瞻基聲聲急切,額上竟然汗珠微滲。

“好了,不必再說了。皇上如果想棄天下於不顧,自然是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可是母後希望皇上能好好想想,如今這天下真的就是你一人的天下了嗎?四海之內皆太平了嗎?皇上難道忘了這一路上的兇險了嗎?別說您只是剛剛登基,那建文帝在南京城倒是坐了四年天子,最後又當如何?”“母後?”朱瞻基一下子愣住了,沒想到一向恪守禮法與祖宗傳統的母後竟然會說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一番話來。

“過些日子待南京城的瘟疫驅除之後,母後自然會下懿旨派禮部官員前往南京將她們母女接回來。現在,請皇上還是好好想想如何去做一位上對得起祖宗、下對得起百姓群臣的天子吧!”皇太後張妍說完便站起身手拿佛珠朝東裏間小佛堂走去,她的步子端莊穩健,身材雖然婀娜卻透著一種神聖的氣勢,無邊的威懾漫過這小小的殿閣,仿佛在若大的紫禁城裏罩了一層無形的大網,密密麻麻地叫人喘不過氣來。

朱瞻基知道多說無益,他似乎比任何人都了解母親,在外人眼中她賢良淑惠孝義禮讓,是天下女子的典範。

然而他知道,其實她與世間所有的女子一般無二,妒忌、權欲……不是沒有,只是隱藏得比旁人深些罷了。

朱瞻基目光微微有些黯然,他緩緩地走出仁壽宮,夜色籠罩在他明黃色的龍袍上形成一個朦朧的光暈。

溫文爾雅的舉止,俊秀卓絕的風姿,此時眼中毫不掩飾的憂郁與飄忽不定的一絲仿徨讓他魅力無邊。

跪在甬道兩側的宮女們偷窺到了年輕天子的龍顏與風姿,於是心裏便咚咚地跳個不停,飛霞染面,芳心暗動。

跟在朱瞻基後面的小善子偷偷擡眼打量著朱瞻基的神色,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相勸,只是收了人家的好處,總要把事情辦了這才妥當,於是大著膽子緊走幾步,在朱瞻基的後面低聲說道:“萬歲爺,天晚了,今兒是您登基大喜的日子,皇後娘娘在坤寧宮裏備了家宴,您是不是……”朱瞻基聽了此話立即駐足,他轉過身緊盯著小善子的眼眸,冷冷問道:“皇後娘娘?朕還未及冊封,哪裏來的皇後娘娘?”小善子自小跟在他身邊,伴著他從皇長孫成為皇太孫又成為皇太子,直至今日成為榮登九五的真龍天子,記憶中他從來沒有過如此厲色疾辭的神色,於是雙膝一軟,立即跪倒在地,“奴才該死,奴才說錯了,不是皇後娘娘,是胡娘娘……胡娘娘……”朱瞻基輕哼一聲,眼中閃過寒光,“她居然已經搬到坤寧宮去了?就這麽迫不及待的?”小善子依舊伏在地上不敢擡頭,只悄悄說道:“聽說是奉了皇太後的懿旨,今兒前晌才搬過去的。”朱瞻基唇邊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苦笑,眼中神色耐人尋味,過了半晌才問道:“許彬回去了?”小善子一時沒反應過來,“啊?”於是身上便被朱瞻基重重踢了一腳,這才反應過來,連連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