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84(第3/6頁)

很認真的從肩膀按到手腕,遇到纏滿繃帶的地方,還會停下動作,戳兩下,便問他:“還痛不痛?”

“不是很痛了。”

“你要是不喝醉酒不摔倒,就更不會痛了。”

“……”

我看見夕陽透過窗欞,灑在女孩如瀑黑發,她的眉眼中驀地浸透了平和笑意。

也看見宋致寧的臉上一晃而過的恍惚神情。

她說:“但你也就這個時候能聽進去我說話,所以,這位好人哥哥,我再說最後一遍——”

不是那種習慣性的溫柔或偽裝,而盛滿少年靈動。

真摯又尋常的,那樣輕聲說:“想要長命百歲,就得好好吃飯,別挑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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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程忱說“多做一點”只是客套話,卻沒想到,之後住院的幾天,每逢飯點,她還真就多提了一個食盒來醫院,不同的菜色不同的搭配,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真的都很有營養,而且還都是雙人份。

而且不僅是樣子好看,味道也確實好吃。

以至於我和老三這倆平白來蹭飯的,都被她活生生給喂胖了四五斤,不像是來醫院養病,倒像是來度假的。

——也就只有宋少那光吃不長肉的體質,能扛得住這麽補還不發胖。

起先我還裝裝客套,自個兒也點一份外賣,以免顯得刻意來占便宜似的,後來混熟了,便連這點錢也省去,能做的“補償”,只有每次都陪她在樓下的洗手池邊把餐盒清潔幹凈,順帶一路送她到門口——她不像我這麽閑,天天在醫院守著,白天還得回鍋貼店盯著點生意。

不過即便這樣來來回回跑,拎著倆食盒擠地鐵奔波,她也從沒抱怨過什麽。

每次最感興趣的,只是問我們“好吃嗎”、“有沒有什麽需要改進的”、“有沒有忌口”,病房裏充斥著她這頂呱呱廚師的高級職業修養熏陶,活生生的美食評論家現場。

不得不承認,雖然我只認識了她不到一周,也是打從心底裏喜歡這個小姑……好吧,我後來才知道,她雖然長得年輕,可實際上比我還要大了三歲,簡直震驚我媽。

“但是程忱,你為什麽有時候說話結巴,有時候不呢?這個可不可以治啊?”

涮洗碗筷的間隙,閑來無聊,我側過頭去問她:“老三跟我說過你小時候的事,其實現在條件好了,這個是不是心理上的,那種……?醫院專家說不定會有辦法幫你?”

雖然外表上看不太出來,但實際上,她受少年時的疾病影響,留下了終生的後遺症,反應總比別人要慢上半拍,至於結巴,老三跟我說,可能是因為她小時候長期悶在房間裏,沒法跟外界溝通而導致——具體的情況卻誰也說不明白。

可以明晰的,唯有這種名叫“硬皮病”的怪病確實來勢洶洶,多年後仍未根除。

如果不是她十四五歲的時候,因為姐姐的資金幫助被送去美國療養一段時間,通過長期復健來恢復身體機能,她的右半邊身體,實際上本該是依舊僵直難行的。

程忱聽得我那幾句問話,手裏麻利動作不停,只搖搖頭,“沒、辦法,治、也治了很多年,已經做過、最大努力了。”

或許是這天難得有空,而我們之間的關系也不似最開始那般客套生疏。

提起過去那些事,她倒是頭一次對我說得那樣事無巨細,話很慢,故事很殘酷,態度卻比誰都平靜。

無論是十七歲那年,被豪門認領回家的姐姐,為她留下了一筆高達八百萬的“救命錢”,讓她幾乎連續五六年都做著同樣的噩夢,無法面對為自己付出那樣多的姐姐,並終生對她負疚。

又或是除去為自己治療,母親一直堅持不願意動用那八百萬的“賣女兒錢”,母親過世後,她瞞著繼父,私下將剩下的五百七十多萬元盡數捐獻給了兒童基金會,希望這筆錢能夠讓那些和自己一樣為病痛所苦的孩子們早日獲得更好的治療。

在鍋貼店的店主過世後,她又用所有的積蓄盤下並繼續經營著那家店面,忙著把招牌做大,她並沒有更多的錢或是更多的精力,來忙於自己那早沉疴多年難治的舊病。

“其實,你可以讓宋先生幫你啊,”我聽得直皺眉,“你現在還每天都照顧他,他怎麽可能不出手幫你啊,他那麽有錢。”

她笑了笑,卻搖頭,只伸手把食盒攏得齊齊整整一摞,“那花的、不是他的錢,是他的命。”

我驀地一愣。

而她卻並沒再接著往下說,只收好食盒,兀自拎在手中,沖我擺擺手,“我先、走啦,晚上見!”

我呆呆看向她如舊步履遠去,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她話裏話外的意思。

只是在一路回味著她說的話上樓時,忽而才有些晃神:關於她的童年,她說得最多的,只有曾經相依為命,也先後離開她的阿姐和母親,每一條每一幕她都記得那麽清楚,而她自己,卻由始至終只是透明化的存在,是無關重要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