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八月十五過後,兗州城丹楓染秋,水濯清波,秋風陣陣,已是清寒逼人。

這日因要去孔府做客,趙瑀早早起來梳洗,李誡看她穿著雨過天青的長褙子,因笑道:“會不會太素淡了些?我看那身大紅牡丹紋的長衣不錯,你要不試試那件?”

趙瑀手裏拿著小銀盒,正要抹口脂,聞言一笑,也不回頭,看著鏡子裏的李誡說,“孔太太就是個素凈人,客隨主便,我穿得花枝招展的,沒的讓她不喜。”

“她愛喜不喜,你幹嘛那麽在意她?重要的是你喜歡。”

李誡說著,接過她手中的小銀盒,手指沾了點兒口脂,點在她的唇上,輕柔暈開,仔細描繪著她的唇形。

“張開些,閉這麽緊,裏面的都抹不均勻。”

粗糲的手指從濕嫩涼滑的唇上撫過,帶來微微的刺痛感,而這種些許的痛感,反帶來了一種麻酥酥的癢。

他的手順著領口滑下去。

趙瑀不由繃緊了腰背,一巴掌把他的手拍開,“正經點兒!”

李誡捂著手嘻嘻地笑著,“是、是,我有些情不自禁了,該打該打!”

趙瑀整好衣服,起身叮囑道:“今兒個你務必要到孔府接我,如果孔家讓你進門最好,不能的話,你就在門上等著我,千萬別和人家起沖突,更不能出言不遜擺官架子,可記下了?”

李誡訝然道:“還能不讓我進門?我至少也是個官兒啊,就算昔日在王府,也沒有將人拒之門外的道理,這孔家的規矩還能比王府大?”

“這就是文人的傲氣,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脾氣!孔大儒對權貴不屑一顧,還能屹立不倒,自有他的道理在。”趙瑀拽著他袖子輕搖著,“相公,你且聽我這一遭,好不好?”

她很少用這種撒嬌的語氣說話,李誡聽得骨頭都酥了,哪裏還舍得說個“不”字。

從二門坐了青?車出來的時候,趙瑀恍惚看到一個人影躲在大柳樹後面,探頭扒了一下,旋即馬上跑了。

蔓兒已經認出來了,“太太,是小花!那小蹄子見您來扭頭就跑,準是望風的!奴婢去把她捉來。”

“不必,今天我有要緊事要做,沒空處置她們,等回來再說。”趙瑀提起另一件事,“明兒個牙婆帶人來,你先過一遍,外院的粗使婆子我不看,進內院伺候的,你讓她們到東廂房等著。”

想著快要離開這裏了,蔓兒心裏不由生出幾許惆悵,暗想著走之前怎麽也要幫太太清理下院子。

秋陽漸漸升得很高,柔和的日光下,孔府後院子的菊山越發燦爛。

孔府的大門窄,馬車進不去,趙瑀在門口下了車,秋陽已升得很高,柔和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和蔓兒跟著婢女繞過影壁,從月洞門進去,穿過月季花、常青藤、刺梅密密虬結的花廊,卻見前面豁然開朗,偌大的院子裏,全是茅草屋頂的土坯房,毫無富貴之氣,只靠東木籬圍墻下一叢黃的白的菊花,增添了幾分顏色。

婢女剛打簾子,趙瑀就聽到小花廳裏潘太太的說笑聲。

孔太太帶著客氣的假笑,隨聲附和幾句,見趙瑀進來,卻不見外,開門見山問道:“我讓你修補的譜子進展如何了?都一個多月過去,你可悟到什麽沒有?”

趙瑀笑了笑,謙虛中隱隱藏著一絲驕傲,“這古譜絕妙非常,我雖喜歡撫琴,於譜子上卻是才疏學淺,絞盡腦汁也只續了一小段,純屬狗尾續貂。”

孔太太聽了前半句,以為她也沒修補出來,當即臉上一陣失望,又聽到後半句,頓時興高采烈,眉眼也鮮活了不少,“快拿給我看看。”

趙瑀示意蔓兒將譜子遞過去。

孔太太凝神盯著曲譜,嘴裏哼唱著,不由眉頭皺了起來,“這是鼓舞士氣的曲子,理應激昂奮進,樂師做此曲的時候,她心上人還沒死,怎麽你續寫的如此憂傷?其中還摻雜著喜悅,兩種相反的情緒,你為什麽要揉到一起?”

趙瑀想了想說,“不如我彈給您聽聽?”

窗邊就是一架琴。

焚香凈手,趙瑀正襟危坐,一陣深沉悠遠的琴聲自她手下傳出。

案前一縷香煙隨風裊裊飄散,將琴聲也帶出了窗外。

戰士身上的鎧甲閃閃發著光,他手持腰刀,意氣風發,男兒的遠大抱負中,是少女滿含淚光的微笑。

她說,君生,我生,君死,我死!你載譽歸來,我高高興興嫁你,你馬革裹屍,我也高高興興隨你一起死去。

琴聲到了後半曲,時而有哀音,清冷如寒泉,時而如春風拂面,好似情人間的竊竊私語。

纏綿不舍,淡淡的憂傷中,是拋卻一切,能與心上人共生死的喜悅。

一曲終了,孔太太久久沒回過神來,便是不通音律的潘太太,也忍不住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