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天已黑定,濃雲遮著星月不見,方才的一兩點星芒也完全看不到了,只有驛站外的田間閃爍著點點螢光。

連日的趕路,誰都有些疲倦,是以用過晚飯後,趙瑀沒讓蔓兒近身伺候,打發她回房歇息去了。

她和李誡還惦記著木梨姐妹,想找她們問問今後的打算。

但他們來的十分不湊巧。

小花應是中了暑氣,一直在吐,連晚飯也沒有吃。

木梨一邊默默流淚,一邊照顧著小妹,蔓兒也沒法歇息,在旁邊端茶遞水,收拾地面穢物。

趙瑀忙讓李誡去找郎中,好在這間驛站專門配有懂醫的驛卒,雖不如正經的郎中,尋常的頭疼腦熱也能看得了。

熬了一副藥灌下去,小花止了吐,不多會兒昏睡過去。

約莫白日間受到了驚嚇,她睡著也不安穩,眼角掛著淚珠,時不時喚幾聲娘。

木梨坐在床邊輕輕撫著妹妹的背,給她抹去眼淚,自己卻是一聲接一聲低低抽泣。。

趙瑀的問話就說不出口了,她安慰木梨幾句,便拽了下李誡,示意該回去了。

李誡站著沒動,直白問道:“木姑娘,你家裏還有其他人在嗎?”

木梨的手微微一頓,淒然說道:“沒有了,因爹爹好賭,輸光了家產,還欠了許多外債,族親怕被牽連,早和我家斷絕了往來。”

李誡又問:“那你們今後可有何打算?”

“打算……我也沒個頭緒,現在只想把妹妹拉扯大,給她尋個好人家,也算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娘親了。”

趙瑀心底暗嘆一聲,柔聲道:“若你們暫時沒去處,就跟著我們到兗州去,你有做飯的手藝,租個鋪面開個小飯店,也能安穩度日。若是開館子缺錢,只管說話,我和老爺一定會幫你。”

木梨怔怔看著她,少傾,略帶艱難地起身,挪步過來,卻是“撲通”一聲跪在趙瑀面前。

趙瑀嚇了一跳,忙命蔓兒扶她起來。

木梨只是搖頭,死死跪在地上,低聲說道:“太太的好意,我萬萬不敢當。”

她從貼身的荷包裏拿出兩張銀票,“太太,恩公幫我們消了賭債,整整五百兩銀子,相當於是我欠了恩公的。這是姓錢的給的兩百兩,還有三百兩,我恨不得當牛做馬立時還上。怎敢還要太太的銀子?”

趙瑀沒料到她竟會有這番論調,有些不知所措,不由看向一旁的李誡。

李誡也不明白她怎麽想的,便道:“木姑娘,賭債按律不追索,況且我也沒掏銀子,你實在用不著把這債務攬自己身上。”

“不,若不是恩公出手相救,別管什麽律法規定,這筆債我家都逃不掉的!而且蔓兒姐姐也說做人要知恩圖報,我受了您這麽大的恩情,斷沒有繼續伸手要錢的道理。”木梨擡頭直直看著面前的兩個人,語氣異常堅定,“不管別人怎麽說,我認定我欠了你們的債。”

“而我一早就說過,我木梨從不欠債。恩公,太太,我給你家當長工,做廚娘,為奴為婢,總要還上這筆債才算!”她倔強地昂著頭,嘴角緊繃著,放在膝蓋上的兩只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著,無一不顯示了這個女孩子的固執。

蔓兒忍不住插嘴道,“就算你做廚娘,月銀頂天兒了一吊錢,還要負擔你們姐倆的日常花銷,一個月能省下幾文錢?就算你們不吃不喝,一年攢下十二兩銀子,三百兩銀子呢,你要還到猴年馬月去?”

木梨說:“就算我做到死,也要把這錢還上!”

趙瑀覺得她鉆了牛角尖兒,李誡救了她們不假,可她硬是拿銀子來衡量這份恩情,好像給了錢,她和李誡之間就兩不相欠。

這讓趙瑀說不出的別扭。

她便說:“我們慢慢商量,你先起來說話。”

木梨反而伸手去搖晃妹妹,“小花起來,跪下求恩公和太太給我們報恩還債的機會。”

李誡喝道:“你這姑娘也忒死心眼,報恩的方法很多,我用不著你拿銀子還!你和你妹子好好過日子也算是報恩了。”

也不知哪句話觸動了木梨的心,方才一直忍著沒哭的她頓時淚如雨下,抽泣了好幾聲才哀懇道:“恩公,若不是您,我這一輩子就全毀了,我豈能不知多少銀子也報不了您的恩情?我只是想讓我心裏多少好受點,以後在人面前不會矮三分,也能挺起胸膛做個人。”

趙瑀和李誡互相看了一眼,他倆似乎明白了,這姑娘的自尊心超乎尋常的強,不願意欠別人什麽,更不願意低人一等。

李誡還想開導她,“你自己開飯館子也一樣能賺錢,或是去善堂、酒樓茶肆做工,不都可以嗎?”

木梨慘然笑道,“恩公,現今除了您和太太,我是哪個人都不敢相信了。您放心,我一準兒本分當差,絕不給您和太太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