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誡是七品官,趙瑀可以有“孺人”的敕命,且他剛破了僧尼穢亂大案,於情於理,朝廷都不會駁了他的請求。

他早早讓劉銘寫好了奏本,只等濠州這場官震過去就給趙瑀請封。

月余後,案子了結。石縣丞不出意外革職查辦,流放三千裏,其余涉案一幹大小官吏罷免的罷免、進大獄的進大獄,整個濠州官場幾乎是來了個大換血。

但也就到了石縣丞這一層面,李誡知道,這不是石縣丞一人頂了上頭的罪,就是有人遞了話。

主審的是欽差,李誡也不好說什麽。

處理好公務,他便琢磨起私事。

他計劃得很好,趙瑀是臘月初四的生辰,現在遞交上去,彼時敕命文書怎麽也能下來,恰好充作給她的生辰賀禮。

這天李誡握著請封折子興沖沖正要吩咐書吏寄送,卻聽衙役來報,說是門口來了個婦人,口口聲聲要見縣老爺,問有什麽事也不說。

李誡以為是來伸冤的百姓,便將折子放下去了大堂。

時已入冬月,天陰得很重,一陣冷風吹來,白草伏地,寒樹亂響,已初顯冬景蕭瑟的氣象。

那位婦人三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身夾襖青布衫,細條身材,皮膚白皙,瓜子臉上兩條細細的眉,眼角處有幾道細細的皺紋,嘴角微微上翹,笑呵呵地立在衙門口。

她雖然神色憔悴,但眼睛大而亮,顯得很有精神。

李誡莫名覺得她有點眼熟,還沒問話,那婦人已然撒丫子撲了上來。

“你是李誡?之前在晉王府伺候?”她不錯眼盯著李誡瞧,得到肯定回復後,眼圈一紅,嗚咽道,“你是不是小時候逃荒要飯和你娘走散了?”

李誡仔細打量著她,心中隱隱約約有了個猜想,猶豫道:“敢問您是……”

“狗蛋兒,我是你娘啊!”那婦人嘴一扁大哭起來,“我的兒啊,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這一嗓子嚎得李誡腦子發懵,又聽她叫自己的小名,心下已信了七八分,再次確認道:“您真是我娘?”

“廢話!你爹叫李大錘,你娘我姓周,叫翠花,你不記得了?”周氏一擦眼淚鼻涕,指著李誡說,“你左屁股蛋子上有塊疤瘌,是你七歲那年上樹掏鳥窩,摔下來被樹叉子戳的,當時我還慶幸好歹沒紮爛你的蛋,不然李家就要絕後了。對不對?還有你小時候嘴饞想吃蜂蜜,跑到山上點馬蜂窩,差點沒被蟄死。還有你小小年紀就偷看……”

“夠了夠了,”李誡抹一把冷汗,忙不叠道,“娘,您真是我的親娘!這衙門口不是說話的地兒,走,咱去後宅。”

周氏跟在他後面,一邊走一邊四處張望,喜滋滋說:“兒啊,咱李家可真是祖上燒高香了,你竟然成了大老爺!哎呀,我也能跟著你享清福嘍,可惜老頭子死得早,不然他就是老太爺。誒,我把你爹的牌位帶著了,你找間屋子供起來啊。”

李誡心不在焉點頭答應著。

周氏很不滿,呼一下,手拍在他屁股上,“臭小子,跟你說話呢!”

李誡直接原地蹦了起來,揉著屁股呲牙咧嘴道:“就沖您這準頭和手勁兒,我也知道您是我娘了。”

“那是,”周氏洋洋得意道,“你從小就怕老娘的巴掌,再不聽話,我拿竹篾片抽你。嘿嘿,十年沒吃到老娘的竹筍炒肉了,想不想啊?”

李誡苦笑道:“戲文裏的母子重逢,都是抱頭痛哭,心肝肉亂叫一氣,怎麽您見了我就只一個‘打’字呢?”

周氏不屑道,“打是親罵是愛,疼極了拿腳踹,老娘還沒……”

她忽然住了嘴,眼睛發直地盯著前面,李誡回頭去看,是趙瑀站在屋門口,訝然看著他們。

趙瑀在屋裏聽見李誡的聲音,放下手裏的活計出來迎他,卻是看到一個面生的婦人與李誡拉拉扯扯的。

李誡忙解釋道:“這是我娘,娘,這是您……兒媳婦。”

周氏眼睛霍然一亮,一把推開李誡,蹬蹬幾步跑過去,拉著趙瑀的手笑呵呵說:“好俊的媳婦,簡直比畫上的仙女還好看!我一見就愛得什麽是的,能娶你做媳婦,我兒真是好福氣。誒,咱別這麽站著,進屋去。”

滿頭霧水的趙瑀便被反客為主的周氏拉進了屋子裏。

周氏走了一圈,嘖嘖嘆道:“果真大戶人家出來的閨女,看看這屋裏布置的就是不一樣。”

一水兒的黑漆家具,都是衙門裏準備的,並不奢華,也沒什麽特別之處。

趙瑀不知說什麽好,只立在一旁訕訕笑著。

“哎呀!”周氏瞅見針線笸籮裏的荷包,拿在手裏沒口子誇道,“我真開眼了,這花也能繡成這樣兒,看看這荷葉子,水靈靈的就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我活了三十多年,見過繡工好的也不少,論手巧就沒及得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