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我死了,他們就把我放在這兒,而且立得這麽高,讓我看得見我這個城市的一切醜惡和窮苦,我的心雖然是鉛做的,我也忍不住哭了。”(第2/3頁)

“看到這個,我確認了。”

時槻風乃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波動。只是冷靜而平常地說出了自己所見所想。

“你是小王子,也是快樂王子。”

“咦?”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快樂王子》,十九世紀末英國作家奧斯卡·王爾德所撰寫的童話。是我(和許多讀者)的童年陰影·精神創傷·我當年到底經歷了什麽系列第一名。

順便一提,王爾德寫的那些玩意兒……什麽小公主的生日啦什麽夜鶯與玫瑰啦什麽快樂王子啦……雖然說是“童話”,但其實簡介裏還有一句"for childlike people from eighteeneighty"

——也就是說這些玩意兒本來就不是寫給小孩子看的。

……所以為什麽這玩意兒會成為我的童年陰影呢,果然都是出版商造的孽。

不,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快樂王子》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黑的童話。

如果說《小王子》這個成人童話所營造的主要是傷感而優美的氛圍,那麽《快樂王子》就是淒烈到殘酷的美。

為了救濟民眾,快樂王子讓燕子摘去了他劍柄上的紅寶石,叼走了他那雙藍寶石的眼睛,再一片一片啄下他身上的純金,把它們盡數分送給了窮人。

然後燕子在寒冬中死去,快樂王子那鉛做的心隨之裂成兩半。之後不再光彩奪目變得灰撲撲醜陋的快樂王子,被市長和議員們下令推倒扔到鑄造廠去融解,快樂王子那顆碎裂的鉛心則和燕子一起被丟進了垃圾堆。

雖然最後上帝將快樂王子與燕子帶進了天國,但卻是“讓這只小鳥永遠在我天堂的園子裏歌唱,讓快樂王子住在我的金城裏贊美我。”——對於為了救濟窮苦人而付出了一切的快樂王子來說,這並非認可,而是最大的剝奪與否認。

王爾德是唯美主義派的作家,他認為美就是殘酷,美是無用而無價值的,這一理念也在快樂王子中體現了出來。

快樂王子失去了表象的美,獲得了精神的美。盡管這美不受他人肯定,不被塵世認同,但那就是美。

……不對啊再美也和我沒關系啊?!我才不要做快樂王子啊!快樂王子比小王子慘多了!!!

當然我並不敢把這段話對著風乃咆哮出來,只好蹙起眉頭,試圖問個明白。

“……為什麽這麽說?”

我到底哪裏像快樂王子了!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啊!!!

我才沒有那麽強的奉獻精神呢!

“驅使快樂王子去奉獻的,不是作為人的心。”風乃平靜地解釋著,“在還活著的時候,在無憂宮裏快樂的生活著的王子殿下是不會對他人奉獻的。因為王子不知道他人經受的苦難,看不到,聽不到,不了解,他每日的生活就只有幸福和歡愉——直到他死了,作為雕像立在城市中央,他才看到了那一切的苦難——那時他的心已經變成鉛心了,他之所以去做那些事,是因為沒有辦法看著窮人受苦。”

風乃看著我不太認同的表情,慢慢地說了下去。

“驅使快樂王子犧牲一切的,是痛苦與恐懼。”她以了然的目光注視著我,“看到他人的不幸,比自己的不幸更加痛苦,快樂王子就是這樣的人。”

風乃一一舉起例子來。

“比起失去美麗的紅寶石,看到女裁縫拼死做工連自己重病的孩子都顧不上的樣子更讓他難過。比起被活生生地挖掉眼睛,看到一位有才能的窮作家困病交加,看到賣火柴的小女孩因為丟了火柴畏懼被父親打罵、在寒風中發抖不敢回家的樣子更讓他痛苦。比起被一片片剝掉皮,看到窮人們被生活逼得走投無路的樣子更讓他不可忍受。”

“……”

我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犧牲與犧牲是不同的。”風乃靜靜地說了下去,“你看過《海的女兒》吧?小人魚的愛情,一開始就不是愛上了王子,她所愛的是對愛情的投影,向往的是不滅的靈魂。她所犧牲的一切,歸根到底都是為了得到。得到愛情,得到不滅的靈魂。所以只有在最後,她拋開了匕首,沉入深海化為泡沫,在那個時候她沒有想要得到任何東西,在那個時候她才擁有了真正的愛情。”

“而快樂王子,他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得到……嗎?”我喃喃。

“快樂王子是為了逃避痛苦,才會犧牲自己的一切。”

風乃站在我面前,敘說著她所認知的真實。

“王爾德與安徒生不同,他的作品裏並沒有那麽濃烈的宗教氛圍,甚至,你可以從《莎樂美》中看到對基督教的反逆。讓約翰拒絕莎樂美的並非他對神的愛,亦非他虔誠的心。而是因為他不屑於背負著蕩_婦之名的莎樂美。”她說,“快樂王子不是為了得到神的認可才去做這些事的。在整個犧牲的過程中,他一次也沒有誦念過神的名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向他人付出,而歸根結底都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布施神的恩德,也不是為了得到神的認可,更不是得到了神的恩旨——他是為了不忍心看著民眾痛苦的自己,才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