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文昭關》又名《一夜須白》，主角便是以掘墳鞭屍青史留名的狠人伍子胥。

這一幕劇取材自明末小說家馮夢龍所著的《東周列國志》第七十二回 。

楚平王殺了伍子胥的父兄，伍子胥為報仇雪恨逃亡吳國。

逃亡的必經之路便是昭關。

然而因為楚平王嚴查緝拿，伍子胥被攔在昭關之外。幸逢扁鵲弟子東臯公，將他藏在自家後花園。

伍子胥肩負血海深仇，卻受阻昭關，悲憤之下，一夜間須發皆白。東臯公見他形容大變，便幫伍子胥喬裝改扮，這才得以順利過關前往吳國。

這才有了之後，伍子胥引兵攻楚，掘楚平王墓，鞭屍三百的故事。

《文昭關》素來被票友譽為最有看頭的老生唱功戲。

而真正把《文昭關》唱.紅的，正是宮小曼。

宮小曼的《文昭關》唱腔蒼涼凝練，哀而不傷，被票友冠以坤生絕唱的美譽！

《亂世名伶》劇本中，宮小曼第一次出場時，便是在計家班的後台練這段拿手好戲《文昭關》。

為她打拍子的，便是班主計秋生，計老板。

牧乙示意飾演計秋生的傅今歌給謝遲遲配戲，便是要重現戲中的這一幕。

傅今歌這一年來，早把劇本吃得精透，牧乙一揮手，他便心領神會。右手扮作拍板，便在左手上嫻熟地打起拍子來。

這拍子打得可是極有講究的。

京調裏，手掌一擡一落，便是一“拍”。

拍擊一下叫“板”，食指點一下，叫“眼”。

如此節奏，便是而今成語“有板有眼”的由來。

謝遲遲雖然對劇本裏的這段戲不太熟悉，可對京調的板眼卻再熟不過了。

她這幾天又著實撿了撿老生的唱腔，此時正是狀態剛好，便隨著傅今歌一板三眼的慢板，雙臂一端，先起了範兒。

為了今天試戲，謝遲遲穿的十分素凈。

上衣是一件剪裁得體的白色襯衫，下身一條修身黑色八分褲，清新幹練的形象，配上她芳華正茂的容顏，清新宜人，就像個不諳世事的女大學生。

可等謝遲遲一亮嗓，所有人都驚了！

牧乙和岑元九登時交換了一個驚喜交加的目光，一邊旁觀的何弛也被她給驚得扶住了墻。

這雄勁蒼涼的聲音，如果不是他們親眼目睹，怎能想到發自面前這清純麗人之口！

只見謝遲遲背脊挺直，面露哀怒，雙目圓睜，挑眉凝望，明明是旦角的相貌，開口卻是老生的唱腔，個人氣質和唱腔截然相反，竟產生了十分奇異的表演魅力。

二黃慢板的唱詞，每一字都是板上開口，韻味十足。

一句“一輪明月照窗前”唱到一半，謝遲遲更是擡手憑空拂須，一招一式毫無脂粉氣息，恍然間便是一位唱念做打精益求精的老生名角！

這一刻，再無人想起，面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是那個在微博裏掀起腥風血雨的八卦女王。

人們眼裏仿佛看到，那位巾幗不讓須眉的梨園名角正自時光裏隱隱浮現，顧盼神飛，驚艷四座，將傳唱不衰的名段於此重現。

何弛看呆了。

牧乙也身體前傾，全神貫注。

而凝視著謝遲遲的編劇岑元九，更是一掃此前的疑慮質疑，興奮得滿面紅光。

岑元九可是個老票友，《過昭關》選段更是他百聽不厭的。

他完全沒有想到，眼前這麽一個毀譽參半、年紀輕輕的流量明星，竟然開口亮出來的，會是地道渾厚的丹田氣，和響遏行雲的腦後音！

尤其是那份大氣豁然的台風，更是令人怦然心動。

待到謝遲遲唱到第二句“愁人心中似箭穿”時，未曾妝扮的素凈面容，和酣暢淋漓的唱腔，更是將伍子胥那滿腔悲涼，內心起伏激越的情感展現得淋漓盡致，聽得岑元九甚至抑制不住地拍了一下桌子，大聲喝彩道：

“好！唱得好！”

岑元九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先是擡手示意試戲暫停，然後便緊緊攥著牧導的袖子道：

“我想通了，我要改劇本！”

岑元九一時間激動得眼角泛紅，連珠炮一樣地說：“宮小曼可是上海灘第一坤生，一等一的老生！她是個戲癡，為戲而生，為戲而死！她真心愛的是戲，誤會的是計秋生，不是她，不是！”

說完這段沒頭沒尾的話，岑元九便從兜裏拽了一支筆和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奮筆疾書起來。

牧乙似乎也見慣了他這副瘋魔做派，幹脆哈哈笑了起來，擺了擺手對被打斷了戲，很有些不知所措的謝遲遲道：

“謝遲遲是吧，你這是小時候專門練過嗎？”

謝遲遲張了張嘴，想答是，又想起原身應該沒有，頓時尷尬地不知道說啥好。

牧乙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又忍不住笑道：“好了我也不是狗仔，你有什麽不方便說的，我也不多問。你只要能保持今天這種狀態，讓咱們的岑大編劇靈感爆棚，再把戲給我演好了，我就心滿意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