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金窈窕掛斷電話,可算是出了口惡氣,整個人神清氣爽。回到餐廳,金母還調笑她:“真是女大不中留,現在接個電話還得躲著我們,你跟小沈說什麽悄悄話呢。”

金窈窕笑容滴水不漏:“哪有,我就關心關心他的身體。”

金父將拌好禿黃油的飯推到她的餐位,對女兒的這一回答倒是十分滿意:”嗯,這方面我還是很放心你的,懂事、賢惠、會關心人,以後跟小沈結了婚,肯定是個合格的賢妻良母。“

金窈窕看了這位老直男一眼,對此番直男癌言論完全免疫,也並不貿然出口反駁。

她了解她親爹,對方平常不苟言笑,疏於表達對她的關心,倒不是因為不愛她這個女兒,只是思維太腐朽了而已。

金家世代出名廚,手藝人這個圈子,外界大多不甚了解,也只有身處其中的局內人,才能感受到身邊無處不在的傳統觀念。

什麽家族宗親、子承父業、尊師為父、男主外女主內……這些規則代代相傳,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紀,許多根深蒂固的潛規則也依然無處不在著。

金父從小沐浴其中,天然地認定女人的職責是相夫教子,而男人也無條件該賺錢給老婆孩子花,不能有一點怨言。

因此他表達對家人愛的方式,就是不顧一切地工作然後為妻女提供富足生活,“愛”和“想念”這樣的詞匯,則被他認作是不該從男人口中吐露的軟弱之詞。

也正是因此,他一直以來對金窈窕最大的期待就是她能嫁個好丈夫,平穩地從一個衣食無憂的富家小姐蛻變為揮金如土的全職太太,而不是作為接班人,在他退居二線後接棒他的事業為此拼搏。哪怕他膝下只有金窈窕這麽一個獨生女兒。

金窈窕知道這種觀念有多麽的頑強,絕不是一兩句話就輕易能扭轉的。畢竟很久之前的她,也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一輩子從被父親豢養到被丈夫豢養沒什麽不好。

沒遭遇到打擊之前,她絲毫沒有感受到潛藏在依附他人現狀裏的危險。父親也是,直至病重臨終,才從接踵而至的矛盾中發現那些他本以為親密無間,可在他走後如他所願代他照料女兒的親人並不可靠。

歸根結底,還是他們一家對除自己以外的人性認知過於膚淺。

禿黃油混合了米飯後油潤細膩的豐富口感在舌尖綻開,金窈窕垂眸思索,最終確認不能把自己商場上那套傷感情的強硬手段用在爹媽身上。好在對她而言,拿下思維傳統的父母也不是什麽難於登天的大問題,過去多少毒辣的對手她都能搞定,更何況這兩個這世上最毫無保留愛著她的人?

且眼下比起重組他們的三觀,還有更加緊迫的危機亟待解決。

金窈窕看向首座的父親,對方正端坐著用餐,間或留意一下她是否有吃好。金父有些微胖,不過下廚是個體力活,因此他雖然看起來肉多,體格卻可見的並不虛浮,反倒很有些健壯的樣子。加上常年身居高位,他平日裏管下屬管徒弟管晚輩,做的都是發號施令的那一個,精神就更顯得好了,不光面色紅潤,就連聲音都時刻透著意氣風發的洪亮。

單看外表,金窈窕根本不敢相信這個精神奕奕的父親會是那個自己記憶中的,在三年後被突然確診癌症晚期,短短幾個月就虛弱到臥床不起的枯瘦老人。

金窈窕還記得那天,一場前所未有激烈的家族爭執後,醫護人員手忙腳亂結束搶救,神色凝重地站在兩旁,她半跪著父親的病床前,害怕得連呼吸都難以為繼。

父親頭發掉得一根不剩,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變得瘦骨嶙峋的手死死地握著她,渾濁的眼淚一顆接一顆從眼角滑落,嘴唇抖動,滿臉都寫著對她未來的憂心忡忡,卻虛弱得連叫她名字的力氣都沒有。

金窈窕知道,他快要撐不住了,只是生怕女兒被人欺負,才怕到一直不敢走。

父親去世之後,母親仿佛是沒了主心骨,白天疲於招架那些作為全職主婦從未學過怎麽應對的明爭暗鬥,夜深人靜時就偷偷地哭。沒過多久,她也倒下了,重度抑郁加乳腺癌,治療期非常短暫,走得比父親還要迅速。

其實不該這樣的,醫生說正常的乳腺癌病患好好治療不無痊愈的可能,可能當時的母親真的太辛苦,多活一天都是煎熬。

金窈窕發怔不過一瞬,母親立即關切地注意到,給她夾了一筷子煮幹絲,問:“怎麽不吃?你不要又是在減肥哦,都瘦成一把骷髏了。”

金窈窕回過神:“爸,媽,我朋友送了我幾個體檢套餐,過幾天我們一起去醫院做個體檢吧?”

眼下距離父親被確診還早,她記得當初醫生說過,父親的病實在拖延太久,否則但凡早一點被發現都不至於這麽來勢洶湧,只可惜自家一直沒有養成按時體檢的好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