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問(第4/5頁)

沈鳳璋下完這一步,扭頭看向窗外。一名赤著腳的孩童拿著鑼,在街面上輕快地跑著。在他身後,有一架牛車正緩緩駛來,車上站著一名白聞樓仆役,他正高聲朗讀著手中的文章。

這樣的牛車足足有四輛,在文會結束後,以白聞樓為中心,朝建康城四方散去,將白聞樓文會魁首最後一場比試所做的文章高聲宣揚出去。

同時,白聞樓也會以最快的速度,謄抄這篇文章,快馬加鞭送到大周各處城鎮。

一夜之間,文會魁首就能揚名萬裏!

沈鳳璋記得裏,今年文會的最後一場比試是一道策問題。

白聞樓出的題引了前朝大家文章中的一句話,“先其未然謂之防,發而止之謂之救,行而責之謂之戒,防為上,救次之,戒為下”。然後請剩下的參賽者思索當今所存憂患,以此為題,寫一篇策論文。

白聞樓仆役念誦沈雋策論的聲音越來越響。沈鳳璋已經能夠聽到沈雋策論中對索虜之害的議論。

街道兩旁的嘈雜聲越來越小,茶樓二樓所有人也都安靜下來,側耳細聽仆役念誦之聲。哪怕是準備下棋的臨窗客也停下投擲骰子的手,安靜聽著沈雋的策論。

前朝永康之亂不過百余年,許多老人都還記得長輩們口中所述的當年被索虜所迫,背井離鄉,跟隨家中長輩渡過淮水之事。

這些年看似安穩,實際上淮水以北的索虜人一直對大周虎視眈眈。淮水邊界常年發生各種摩擦和戰事,當今至尊登基後的十幾年間大周更是與北方索虜發生過三次大戰,無數將士埋骨沙場。

街面上很多不通文墨的人或許聽不懂沈雋這篇策論到底寫了什麽,然而一聽到北方索虜四個字,想到入伍後再未歸來的鄰人子弟,胸中頓時生出無限悲愴與憤懣。

那些識文斷字的文人墨客,聽到沈雋旗幟鮮明,筆力雄健,陳詞激昂的文章,在悲愴之余,更是生出一派豪情!

“好!這篇文章寫得太好了!今之所危,莫過於索虜之禍!”會真樓二樓的一群文人們,念叨著沈雋文章中的句子,忍不住拍案叫好。其中年紀最輕的那名文人更是對這篇策論推崇至極,贊不絕口。

在一片叫好聲,一聲嗤笑忽然響起。

那幾名文人臉上頓時浮現怒意,將目光轉向坐在窗邊的年輕郎君。

年紀最輕的那名文人怒而起身,想要朝對方走去。周圍人急忙拉住他的衣袖,好言勸道,“算了算了。看那人的樣子,就知道出身富貴,說不定還是官宦之家,我們惹不起。”

起身的年輕文士卻沒有聽友人的話。他甩開眾人,怒氣沖沖,大聲怒罵:“索虜不破,後患無窮。正如沈郎君文章中所言,如今北方之郡,斥候望烽燧不得臥,將吏被介胄而睡!你一個只會躲在建康城中賭雙陸棋的紈絝子弟,有何資格嗤笑?!說不準,你連這篇策論都看不懂!”

這名年輕文士一邊罵,一邊朝沈鳳璋大步走去。

眼看就快要接近靠窗的桌子,站在沈鳳璋身後的劉溫昌還沒出手。看似閑站在不遠處的幾名男子忽然朝前一步,衣袍一掀,手按在腰側,“錚”的一聲,腰間環首刀出鞘,銀光凜冽,寒氣森森。

來勢洶洶的文士猛然退後兩步,臉上怒意瞬間被驚惶取代,慘白如紙。

熱烈的討論聲刹那間消失一空,滿座寂靜,再無半絲響動。在座之人甚至保持著原先的動作,一動不敢動,生怕引起那群佩著環首刀的護衛們注意。

年輕文士的同伴們互相對視一眼,咬了咬牙,快步上前,拉住同伴胳膊,朝沈鳳璋賠禮道歉。

“這位郎君,我們這小友年紀輕,沖動易怒,多有得罪,還請郎君海涵,請郎君海涵。”他們幾人面上滿是討好道歉之色,小心翼翼替同伴賠罪,然而看著此刻一聲不吭的同伴,他們個個心裏都氣得咬牙切齒。方才就讓你別去,你不聽,偏要逞英雄。現在惹上不好惹的人物,倒成了縮頭的烏龜,鋸了嘴的葫蘆。

沈鳳璋朝對面的臨窗客看了眼。

臨窗客又朝這些拔刀的護衛微微點頭。

一瞬間,這些人又收回環首刀,重新退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這幾名前來道歉的文人瞠目結舌。他們以為同伴是沖撞了這位出身權貴的小郎君,才有這麽多護衛拔刀戒備,沒想到這些護衛居然是這位在會真樓待了這麽久的臨窗客的。他們私底下討論過,都覺得這位臨窗客是家境豪富的地主,沒想到居然也沒那麽簡單。

這幾人見狀,又趕忙朝臨窗客認錯道謝。

雖然那些護衛已經把刀都收回去了,但整個二樓的氛圍卻一掃先前的輕松自在,變得分外壓抑起來。有人最先受不住,小心翼翼佯裝鎮定結伴下樓。

一見有人平安離開,其余人頓時紛紛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