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慕(第2/3頁)

站在景行院大堂中,老夫人望著緊閉的房門,臉上的法令紋深邃如同溝壑,她轉身看向跟隨沈鳳璋一道出去的仆從們,厲聲:“這是怎麽回事?!出去時好端端的郎君,怎麽回來就重傷了?!”

別看老夫人這些年吃齋念佛,年輕時也是厲害角色。她一發怒,堂屋裏頓時一片寂靜,仆從們嘩啦啦跪了一地,個個弓著背,深深埋下頭,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見到這些仆從沉默不敢言的模樣,老夫人眼中怒意越發明顯,鼻子兩側的法令紋因為怒氣不停抽搐著。

一道低沉的聲音打破僵局。

沈雋清俊的臉龐上滿是自責,他上前一步,嗓音沙啞,緩緩說出事情原委。解釋清楚沈鳳璋受傷經過之後,他蒼灰的眼眸低垂,雙眉緊皺,原就低沉喑啞的聲音裏越發多出內疚與痛苦,“是我——”他略一停頓,似是內疚到說不出話來,“——沒有保護好阿璋,還請老夫人責罰。”

沈老夫人望著滿臉痛苦的沈雋,心裏的火氣想發又發不出來。眼前身形頎長瘦削的少年青衣染血,蒼白的臉頰上亦沾染著幾絲血跡,入目滿是狼狽。

雖然是個母不明的私生子,到底也是她嫡親的孫兒,這次阿璋受傷,仔細說也怪不了他。

沈老夫人在心中嘆了口氣,臉上的怒意慢慢收攏。她帶著幾絲疲憊,朝沈雋揮揮手,“行了,你也無需過於自責。不用在這兒守著了,下去梳洗一下,換身衣服吧。”

身形瘦弱,仿佛遭受巨大打擊的少年低低地應了聲是,轉身走出景行院。

雖然沈老夫人讓沈雋不用再過來了,但沈雋洗漱完,換完衣服後卻不顧黎苗的勸阻,又匆匆趕來景行院守著。他在景行院待了整整一個下午,一直到醫師從內室出來告知沈鳳璋無礙,已經睡下後,才離去。

府裏的仆從把沈雋今日的行為都看在眼裏,私底下議論紛紛,都認為大郎君真是性情寬厚純善。小郎君往日裏那般欺辱大郎君,大郎君卻臉色憔悴、擔憂著急在小郎君病房外守了那麽久。

沈雋回到江伏院時,天色早已昏沉,夜空如同暈開的墨。他草草用過晚膳後,步出大堂,站在石階上,目光虛虛地投在院中。

夜裏涼風習習,明月皎潔,月華如水,浸潤著院中每一株草木,鋪灑在每一寸土地上,仿若覆上一層白霜。

沈雋望著院中草木在月光下的影子,任由涼風吹起衣袂。

黎苗看出大郎君心緒不佳,他以為郎君是因為白日的遇襲。說不出什麽安慰話,他索性站在大郎君身後,陪他一道吹風。

草木的陰影從這一頭移動到另一頭。

沈雋眉心微蹙,如同遇上絕世難題。

清涼如水的夜風送來夜合花的香氣,也將沈雋輕緩的聲音吹得越發飄散。他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問身邊的黎苗,“為什麽有人會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救其他人呢?”

吹了半宿風的黎苗聞言,打起了精神。他四索片刻,反問道:“他們是恩人和報恩者的關系嗎?”

“不。”他和沈鳳璋之間沒有任何恩情可言。

“那被救的那個人有權有勢,救他的那個人有求於他?”

“並不。”按照現狀,若要討好,反而該是他去討好沈鳳璋才對。

“那是父子?母子?”黎苗又猜。

“不是。”

黎苗興奮地合掌一拍,“那就是情人了!”他振振有詞,“這世上哪有那麽多舍身相救。既不是為了忠義報恩,又不是為權勢富貴,還沒有父母血緣羈絆。那就只有男女之情了!”黎苗搖頭晃腦,“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清涼如水的夜風穿堂而過,樹葉間響起颯颯之聲,印在地上的樹影婆娑搖曳。

黎苗興奮的聲音恍若從遙遠之處傳來,隔著一條寬闊的星河,最終進入他耳中。

沈雋猛然一震,向來看不出半分真實情緒的眼眸如雪山塌陷,冰湖乍裂,露出深埋底下的驚愕!

黎苗沒有察覺沈雋突如其來的沉默,臉上樂滋滋。大郎君一向聰明絕頂,做任何事都是遊刃有余。這還是大郎君第一次遇事不決,沒有思緒。沒想到自己還能答出大郎君不知道的問題。

“大郎君,這對有情人是誰啊?”黎苗平時就喜歡和三姑六婆一起聊八卦,這會兒忍了又忍,還是好奇這引得大郎君發問的人是誰。

沈雋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突地跳。他閉了閉眼,將愕然暫時壓下去,敷衍了黎苗幾句後,徑直回房。

臥室裏燭火跳動,燈影幢幢。沈雋坐在桌邊,凝視著倒印在墻壁上的影子,腦袋中仿佛又響起黎苗激動興奮的聲音。

“那就只有男女之情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沈雋初聽到黎苗的揣測時,只覺不可思議與荒誕可笑。然而這會兒,坐在房間裏細細思索,他臉上卻慢慢顯出若有所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