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小佛堂離蕭知所在的位置沒多少距離, 她轉過一條植著不少茶花的小道, 就到了。站在佛堂前,蕭知往周遭看了一眼,不比別處地方, 這間佛堂周圍除了蔥郁的樹木和修繕良好的花草之外便再無其他東西了。

安靜。

也清雅。

能夠看出這裏時常都有人過來打掃。

如意就站在蕭知身邊, 見她擰眉沉吟的模樣, 便低聲說了一句,“姑”這個稱呼還沒有吐出, 她自己先咽了回去, 事到如今, 不管陸承策是不是被迫, 她都沒有辦法再稱呼他為姑爺了。

主子不喜歡,他也不配。

“陸世子知道您喜歡清靜,便特地請寺裏的人辟了這麽一塊地方,有時候,他也會過來住幾天。”

她聲音尋常地闡述著事實。

蕭知聽到這番話, 神色淡淡, 並沒有多少反應, 如今的她早已不在乎陸承策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了。

真心也好。

假意也罷。

都同她沒有什麽關系了。

她與他之間早就沒有深情愛意了。

斂下眼睫,蕭知沒有說話,輕輕嗯了一聲,便朝佛堂走去。

門被推開。

裏頭的香味十分清雅。

不是尋常寺裏常用的那種檀香, 而是帶有一些清甜味的果香, 正是她往日最常用的那一種。

佛堂不大, 卻也不小,能夠看出這裏應該剛被人打掃過,地上還留有一些水痕,空氣裏也透著一股子淡淡的水汽。

往前看去,兩側木架上點著長明燈。

燈芯挺拔。

火光很亮。

再往前,便是香案了,上頭擺著供奉的水果,都是舊時她愛吃的,中間擺著一個蓮花香爐,往上便是兩塊用黑漆而制的往生超度牌位,一塊寫著“吾妻顧珍”,另一塊則是“吾兒莫離”。

陡然看見這兩塊牌位。

蕭知一直未曾有過波動的面容,終歸還是起了一絲波瀾,像是細小的石子砸進湖水,泛起幾圈漣漪。

很快,便又消失不見了。

她沉默著,從一側的香夾裏取出三支香,點燃之後便插進了香爐之中。

從頭到尾。

蕭知不曾說過一句話。

她也的確沒有什麽話可以說的,若是這裏擺著的是親人、好友的牌位,那麽她自是可以看著牌位訴說自己的思念。

可偏偏這裏擺著的是她自己的牌位。

試問這世上有誰看到自己的牌位能說得出話的?想來就連這護國寺中最有地位的高僧也解答不出來這樣一個問題。

她笑了笑。

倒不知是在為什麽而笑。

香爐裏的那三支香分插而立,十分挺拔,縱使被窗外的風吹著也屹立不倒,只不過燃燒的速度快了許多。

蕭知轉過頭,從自己的那塊牌位,移到了旁邊的一塊。

那塊——

屬於她那個無緣兒子的牌位。

從醒來到現在,蕭知想過許多事,卻很少會去想這個孩子。

這個曾經被她傾注了所有愛意的孩子。

想上一回。

就要疼上一回。

像是被人用鋒利的刀刃抵著心口一樣,輕輕一碰,就能流出不少鮮血。

蕭知伸出手,修長又纖弱的指尖輕輕觸碰著那牌位上的幾個字,“吾兒莫離。”

她低聲呢喃著。

如果沒有這些事情,那麽現在她的孩子應該也能在地上慢慢爬行了。

他會穿著她繡得衣服,雖然不好看,但針腳一定是很細密的,然後帶著虎頭帽,穿著虎頭鞋在屋子裏爬啊爬,最後他會擡著一張笑臉,跌跌撞撞地撲進她的懷裏。

再大些。

他還會叫她“阿娘”。

他會賴在她的懷裏,撒著嬌,牽著她的袖子問她要糖吃。

她會教他騎馬,教他射箭,教他寫字等他再大些,就得上學了,她會偷偷給她的小背包裏塞些吃的,讓他帶去學堂吃,等他回來後就聽他說學校裏的趣事不過可惜。

這些她曾經期盼過的事,根本來不及實施。

她所期盼的這個孩子啊,他甚至都沒有對這個世界睜開過眼睛,就消失了。

心裏的悵然和悲傷是藏不住的,可蕭知到底不是從前那個性子了,縱使心底的情緒再低落,她也不至於太過顯露。

何況,她心裏還是有一抹慶幸的。

如果她現在還活著,那麽跟陸承策必定會成為一對怨侶,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他又能快樂到什麽地方去?

既然如此。

倒還不如這樣。

指尖握著一方幹凈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牌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從上往下,又從正面到背面,都細細擦拭了一遍。

身後如意擔心她的情緒,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便低聲說道:“主子,我們也該回去了。”

蕭知輕輕嗯了一聲。

她也知道出來的時間太久了,再不回去,恐怕陸重淵就該起疑了,又看了一眼那塊牌位,然後她便收回手,幹凈利落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