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陸承策。

他今日大概是賦閑在家, 倒是也沒再穿那一身飛魚服。

改穿的是一身黑色長衫, 那長衫只在袖子和衣襟處用金銀雙線繡了幾團祥雲,除了布料質地精良之外,這身長衫毫無特色, 可蕭知在看到這身衣裳的時候, 心還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要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這身長衫是出自她的手。

她從小就不愛做女紅。

母妃也不願拘束她, 就連成婚的時候, 她也只是渾水摸魚做了幾雙針線蹩腳的襪子。

這身長衫還是去年五月的時候, 她親自做的, 做了足足一個月,把她那雙手都給熬出了不少血泡,那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做一件像樣的衣服,為得就是在陸承策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

她希望陸承策能穿上她親自做的衣裳。

希望陸承策能夠天天開心。

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妻子,她從小就任性慣了, 即便為人妻也是個驕縱的, 她愛吃醋愛撒嬌, 她不喜歡其他女的靠近她的丈夫,她的夫君從頭至尾都只能是她一個人的。

可她喜歡陸承策啊,從小到大的那一份喜歡,幹幹凈凈的, 一點瑕疵都不沾, 所以她願意為了陸承策洗手做羹湯, 願意為了她即便冒著血泡,也想給他做一件衣裳,哄他開心。

她記得小時候,她最愛跟在陸承策的身後,提著裙子亦步亦趨的,喊他“陸家哥哥”。

他要是停下步子轉過身。

她就伸開雙臂看著他,一點都不害臊的,讓他抱。

再長大些

她懂事了,知道男女有別了。

母妃和她說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賴著陸承策了,她卻不管,照舊喜歡跟在陸承策的後面。

她平日裏是最不喜歡打扮的了,總覺得胭脂水粉惹人難受,可每回陸承策來府裏,她都會穿著最鮮艷的石榴裙,梳著最好看的發髻,然後跑到陸承策的面前。

那個時候,她已經不喊他“陸家哥哥”了,而是和她的兄長一樣,喊他“無咎”。

她喜歡偷偷牽著陸承策的袖子,喜歡他那張冷冰冰的臉上露出無奈的笑,喜歡逗他笑,還喜歡問他“陸無咎,你什麽時候娶我呀?”

再後來。

陸承策果然娶了她。

十裏紅妝鋪滿長街,而他穿著一身大紅婚服,騎著馬來到她的家。

她記得那天的盛況,永安王府和長興侯府結為親家,京城裏最尊貴的郡主嫁給了最出色的少年,這是多麽令人羨慕的一樁婚姻啊。

她高興,緊張,坐在大紅花轎的時候,一晃一晃的,就跟她的心一樣,有著對未來生活的惶恐和擔憂,但更多的還是期待。

她嫁給了她最喜歡的少年。

這個京城裏最出色的少年郎,這個她從小喜歡的郎君啊,終於成為她的夫君了。

她還記得新婚那夜,陸承策站在她的面前,鄭重其事地和她說,“阿蘿,我以後會好好對你的,我不會讓你難受,不會讓你流淚,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她信了。

那幾年,陸承策的確對她很好,他從來都不是沾花惹草的人,每日處理完公事就回到家裏陪她吃飯。

他會替她擋下一切的困難,後宅裏對他覬覦已久的丫鬟、婆婆口中的侄女,根本不需要她出手,他就會幫她擋掉。

她一直都以為他們可以這樣,長相廝守的走下去。

可就是這個和她說過不會讓她難受,不會讓她流淚的男人,最終卻讓她流了一次又一次的眼淚。

她沒有辦法忘記永安王府七十多條人命死去的模樣,沒有辦法忘記死不瞑目的父母,她閉上眼,是血流成河的景象。

她至今都沒法相信,陸承策怎麽就相信了她的父王母妃做出那樣大逆不道的事?他從小和她,和她的兄長一起長大,甚至還在他父王的膝下授過學。

別人不知道他們一家的為人,他怎麽會不知道?

他怎麽能信?

他怎麽可以信?

蕭知甚至想沖出去,扯住他的衣襟問一問,問問他到底在想什麽?可她所有的想法和心思都在陸承策那一聲平淡無波的“五嬸”中斷滅了。

是啊。

她已經不是顧珍了。

她是蕭知,陸重淵的夫人,長興侯府的五夫人。

她和他再無關系了。

這樣也好。

曾經。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陸承策的身上,她相信這個男人會如成婚那日所言,不負她的信任,不會騙她,會對她好如今,她收回所有的希望和信任,她會靠自己查清一切的真相,洗清父母的冤屈。

垂下眼睫。

蕭知原先波動的情緒已恢復如常,唯有那雙藏在兔毛手兜裏,無人瞧見的手依舊緊緊握在一起,帶著壓抑和克制,她並沒有直視陸承策,只是用很平淡的聲音,稱呼他為,“世子。”

而後。

她也不等陸承策開口,徑直先朝院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