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趙謙平淡的話語波瀾不驚,卻叫大理寺卿大驚失色,他倒吸一口涼氣,神情復雜無比,像是再次看到了當年風華無限的趙四公子。

哪怕如今他已然深陷牢獄,年近不惑,又多半免不了砍頭死罪,可這番傲骨與淡然,倒與當年豪邁仗義的左將軍如出一轍。

紀煥雙眸如兩口幽潭,叫人探不清深淺,身軀高大,如一塊佇立千百年的巨石,厚重蒼夷,徹底將陳鸞遮了個嚴實。

他面色並不好看,上下打量趙謙兩眼,良久嗤笑一聲,聲音暗含不屑與慍怒:“激怒朕,對你有好處?”

確實是沒有,也違背了他自投羅網的初衷。

趙謙遺憾地輕嘆一聲,十分認真地低笑道:“皇上別氣,你雖將陳申的嫡女保護得很好,可若我豁出性命,這些時日也不是沒有機會讓她去見閻王。”

輕描淡寫幾句話,語氣也再平和不過,卻儼然如毒蛇吐信,叫陳鸞眉頭一皺再皺,冰冷寒意蔓延全身。

她是俗人,自然也怕死。

這人給她一種十分危險的感覺,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直覺。

趙謙不再盤膝而坐,轉而站起身來,隔著鐵籠與他們遙相對立,唇畔笑容如溫酒一般越見醇厚,他開口徐徐地道:“蘇媛是個好姑娘,她的父親曾對左將軍府有恩,最後卻陰差陽錯死在我手裏,這實在非我所願,說到底,我欠蘇家一條命,可又實在不想放過陳申的後人。”

矛盾了許久,到底失去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再下定決心想出手的時候,她身邊的暗衛竟又多了許多,徹底無從下手了。

紀煥沒有再給他第三次口出妄言的機會,明黃的袖袍翻動,掌風淩厲,不偏不倚朝著趙謙的胸口而去,後者沒有還手,只是身子一偏,而後捂著左肩悶哼一聲,殷殷血跡從指縫間流淌而出。

趙謙原就受了不少的刑,自然挨不住這一掌,好在紀煥並沒有想著要他性命,只使了五分力道,但饒是這樣,他也面色煞白地咳了好半晌才緩過來。

紀煥目光陰寒,怒意湧動,他漠然收手,盯著咳得彎下了身的趙謙,一字一句道:“若再不說,你便永遠沒有機會了。”

“朕沒有時間陪你耗,你想好了想明白了再開口。”

大理寺卿見狀也厲聲喝道:“大膽趙謙,敢對皇上和娘娘口出狂言,不要命了嗎?”

說是呵斥,實則為變相的提醒。

他年輕時與趙謙打過交道有份交情,那時趙謙是連他父親也稱贊不絕的奇才,文武雙全,天眾之資,因著這份交情,趙謙被關入刑部這兩天,他並未對其用大刑,身上的鞭笞痕跡也是得知帝後要來才做的樣子。

同時代的世家子弟,到了他們這個年紀,難免生出一分心心相惜來,既然趙謙都難逃一死了,又何必死前再叫他受那麽多罪呢?

趙謙滿不在乎地用破爛的袖口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沫子,看著站在他跟前巋然不動的新帝,道:“就這一掌,你已比你父皇優秀許多,當年若沒有我父親舍生忘死,他禦駕親征時不知死了多少回。”

昌帝是唯一的嫡子,他的繼位眾望所歸,一生順遂尊貴也沒經歷過什麽淒苦。可紀煥不同,他生而低微,不受重視,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一路摸爬滾打,隱忍籌謀,時勢處境不同,自然也沒什麽好比的。

趙謙十幾年來的心願,除了覆滅鎮國公一脈,就是為左將軍府平反昭雪,可若是昌帝在世當政,必然是沒有機會的。

他等了十幾年,終於聽到了昌帝駕崩的消息,他偷偷入了京城,帶著這些年來培養出的暗衛,買了一處廢棄的宅子,偽裝成外地進京的商戶,悄無聲息的入住,誰也沒懷疑什麽。

而後在一日夜裏潛入國公府,老太太被他親手勒死,而那個庶女和姨娘則交給了他的手下百般玩弄,最後死的時候,面如厲鬼。

這樣才對,當年他左將軍府一脈,在萬人的唾棄中上了刑場,兩百多條人命啊,鮮血都流成了河,國公府死這麽幾個人算什麽?

什麽也算不了。

那日陳申命大,外出躲過一劫,但趙謙並不氣餒灰心,因為他算準了,在那個節骨眼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會放到左相府上去。

他可以借由這點,再次出手。

可千算萬算,怎麽也沒有算到,在他殺了人悄然而去的時候,巷口處一頂小轎悄無聲息的等著,錦繡畫了精致的妝,時間似乎總是善待美人,她絲毫不見老,他卻已生了白發。

故人再見,英雄也紅了眼眶。所以哪怕明知會遭致帝王生疑,他也仍然將錦繡帶了回去,他這一生,前半段順遂,後半生波折,注定不得善終,唯一叫他心生波折,想過放棄復仇的,便也只有錦繡了。

錦繡為了逼他出來,不惜求聖旨布大局嫁陳申,他選在婚期前下手,又何嘗不是怕她真的妥協,就那樣進了鎮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