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裏倏而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黑暗中驚雷聲聲,暗紫的閃電將混沌天撕裂,一分為半。連著幾聲響雷之後,暴雨滂沱而下,狂風打得院外樹枝簌簌作響,豆大的雨點落在屋檐下,積成了小水窪。

殿內紅燭燃盡,紅色的燭淚流出,又凝結成硬塊的淚痕,經帶著深濃濕意的夜風一吹,火苗搖曳幾下,映照出芙蓉帳下的幾番景色。

胡元打著燈在殿外候著,寒夜淒楚,涼風襲來,守夜的仆從皆打了個寒顫,直到裏頭太子爺沉著聲音叫了水,這才各司其職,而後各自回屋歇下了。

黑漆漆的夜色下,幾株枝繁葉茂的桃樹上掛著各式各樣的燈籠,外頭糊著的喜慶紅紙被雨打得褪了色,明月與葡萄值班,將這些被浸濕的燈籠一一解下。

褪了色的紅,再掛著不吉利。

葡萄心直,也知道老太太送明月到自家主子身邊的用處,到底忍不住多嘴勸了幾句:“娘娘良善,心腸軟,從來不打罰下人,只要你衷心,好生伺候著,日子定過得比誰都好。”

明月手上的動作一頓,碰落了桃樹枝上半熟的桃子,雨露從枝葉間滾下,落了她滿頭滿臉的水。

這樣的日子,哪裏與好字沾得上邊?

她現在正青春貌美,合該為以後的人生搏一搏,否則等過了些年,最好的年華已逝,人老珠黃,白白來這世上走一遭。

明月勉強擠出一個笑來,道:“多謝葡萄姐姐提點,我都記下了。”

最後葡萄與明月來回趕了三四趟,才將樹上掛著的燈籠都揭下來,累得走三步歇一步,夜風刮到人身上,和刀子一樣鋒利,明月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當下癟了癟嘴,更堅定了某種決心。

毓慶宮內殿,空氣中彌散著合歡香的味道,珠簾半開,簾子微掀,陳鸞頭靠在軟墊上,一張小臉上還布著未幹的淚痕,瞧著便是一幅楚楚可憐的模樣,是個男人見了都要生出七八分憐香惜玉的心來。

陳鸞松了松手腕,掩唇打了個秀氣的哈欠,神情些許慵懶。

她又累又困,身上各處還隱隱作痛,竟比前世養心殿那回還要慘些。

男人比她不得章法。

這個認知叫她忍不住伸手勾了男人腰間的玉環在手裏把玩,聲音有些啞,頗為好奇地問:“殿下從前府上,當真沒有一二侍妾通房?”

紀煥坐在床沿邊,被這樣不倫不類的問話逼得額心突突直跳,他不怒反笑,骨節分明的長指拂過她散亂如海藻的墨發,啞著聲音意有所指發問:“這些年,日日有你片刻不離的跟著,哪來的通房侍妾?”

他向來清心寡欲,對男女之事並不看重,再加上那時自身處境並不算好,深陷泥濘沼澤,只能日夜不休布署算計以求脫困,自然沒時間生出那等風花雪月的心思。

更何況小姑娘醋勁大,看得緊,從前不知收斂的時候,連那晉國小公主都被嗆了聲。

現在想想,兩人之間與其說是有情不自知,倒不如說是別樣的心照不宣。

陳鸞身子無力,聽了他的話,嫣紅的小臉上泛出一個溫軟的笑,笑意漸深漸濃,露出兩個甜糯的小梨渦。

聽他親口承認,歡愉自心底而起,饒是以她活過兩世的心境,也覺著漣漪波動不止。

美人杏目含水,手腕輕挪,露出一截如玉藕若凝脂的肌膚,上頭還布著深深淺淺的紅痕,瞧著觸目驚心。

紀煥不由皺眉,心中暗嘆一聲。

這一身的冰肌玉骨,稍稍一碰就要落下痕跡,分明他已足夠克制。

殿裏暗香浮動,外頭屋檐下積著的水這時正滴滴答答落在青石地面上,陳鸞眼皮慢慢變得格外重,幾乎沾著枕就睡了過去。

帳子半掛,紀煥目光沉沉,起身踱步到窗前,望著在風雨中巋然不動的東宮,目光一暗再暗。

萬裏山河盡在眼前,手握生殺大權,他這肩上的擔子比任何時候都要重。

太醫院院首傳來密報,養心殿那位日子怕是沒多久了,估摸著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

這片大好河山,終將易主。

男人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恍若沒有生命的雕塑一般,站了不知有多久,寒意從窗子縫隙裏滲進來,他撫了撫手上的玉扳指,聽著身後輕緩的腳步聲,眼神中終於有了些許波動。

陳鸞睡得不安穩,無意間伸手一模,身旁一片冰涼。

頓時睡意全消。

隔著隱隱綽綽的帳子,男人的背影高大,威嚴,壓抑著諸般情緒,厚重如山嶽。

她踮著腳往他肩上搭上一件外袍,聲音尚帶著七分深濃困意,也因此更顯嬌糯,“夜風寒涼,殿下當心身子。”

“無妨,方才想些事情睡不著,怕擾了你。”

這才下來吹吹風。

小姑娘只到他胸口位置,生得玲瓏嬌小,小臉泛著粉紅色澤,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