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而許下那個令皇後都無法拒絕的好處,誰也不知道他要耗費多少個日夜謀算籌劃,只是定然不會是件簡單容易的事。

有宮女輕手輕腳上來擺放冰盆,上等的檀香淬上寒意,變得格外清冽幽甜,皇後笑意盈盈地叫人上了精致的糕點,恍若之前那咄咄逼人的女子沒存在過一般。

陳鸞目光復雜,睫毛微垂,心中禁不住暗嘆一聲,百味雜陳。

皇後的這番警告,何嘗不是昌帝的意思呢?

昌帝何等眼力,做了一輩子的君王,雖然知曉並信奉成王敗寇的道理,可要心無芥蒂地接受自己兩個兒子是因為一個女人而兄弟相殘反目成仇的,卻委實有些困難.

自古紅顏禍水,偏偏老八缺了心眼,許是看上了鎮國公府那女娃娃的美色,非要娶其為妻。

而紀蕭私藏兵器鎧甲的事,其中緣由種種,除了當事人心底門清,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將自己置於百口莫辯的處境,本來就已經輸得一敗塗地了。

自然,勝者是有資格提條件的,紀煥的條件,是從紀蕭手中搶了這門親事。

兒女已長成蒼鷹,多管無益,昌帝答應得痛快,卻免不得要敲打敲打這惑君心的新任太子妃。

若是能識時務便是兩相歡喜,他也不樂得臨死做出棒打鴛鴦的事,可若有人聽不進去,守著太子妃之位的貴女,一抓一大把。

紀煥沒多時便回了明蘭宮,進來時步履生風,眉間冷然,直到瞧著陳鸞挨著紀嬋坐著,嘴裏邊咬著一塊玫瑰糕,唇畔笑意溫軟的時候,他腳下步子微頓,周身冷意斂盡大半。

美人一笑勾魂,饒是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一瞬間也挪不開眼,回過神來後撫著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啞然失笑。

如今自己倒是越發活回去了,動不動就如毛頭小子一般,沉溺在兒女情長之中。

他這般情態許皇後也是頭一次見,她手裏搖著芙蓉扇,扇子上的流蘇穗墜落在空中,跟著晃動搖擺,聲音慈和,笑著問:“太子可去瞧過你父皇了?”

“瞧過了。”昌帝深信命數之說,熬到現在身子已成了一副空架子,他自知命不久矣,恨不得將畢生帝王之道全灌輸給這個他一直瞧不太上卻又為曠世之才的兒子。

紀煥不愛聽。

他能一路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完全不遜於昌帝的才能謀略,殺伐果斷。

皇後笑著命人看座,對他這般態度習以為常,緊接著道:“日後若有閑暇,多帶著鸞兒來本宮這坐坐,明蘭宮清凈,本宮又不愛與那些妃嬪多處,有個人陪著說話心裏倒快活些。”

陳鸞心裏亂得如麻一樣,午膳也用得心不在焉,挑了幾粒白凈的米飯後就沒怎麽動過筷子了。

出了明蘭宮,懸在天空正中央的太陽光芒四射,宮墻的陰影落在狹長的宮道上,仿佛偌大天地間只有這一處躲涼之所。

小姑娘神情蔫蔫,方才在殿裏就神不思蜀,午膳也才動了幾下筷子,紀煥眉頭皺得死緊,停了腳下的步子。

陳鸞果真沒注意,直直地撞到紀煥身上,太子蟒袍威嚴肅然,棱角冰冷,她驀的回神,男人衣裳上沾惹著極清淡的竹香,繚繞在鼻尖,她喉嚨突然有些發癢。

偏僻的宮殿前,朱紅色的大門緊閉,宮女太監離得遠遠的綴在後頭,見此情景,紛紛轉過頭去。

“怎麽還和小時候一個性子?這麽不當心。”紀煥聲音清冷,如這炎炎夏日兜頭而下的涼水,能澆滅心底的每一絲躁意。

陳鸞呐呐,沒有說話。

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咽了咽唾沫,瞧著紀煥蹙眉冷然的模樣,勉強勾出一抹笑,道:“殿下總突然停下來,事先也沒個聲的。”

小姑娘說這話時清眸澈澈,瞳孔黑白分明,裏頭的藏匿的復雜情緒纖毫畢現,紀煥捏了捏她小巧玲瓏的手指骨,又極快地放開。

他面色寸寸陰鷙下來,語氣卻仍極溫和,朱紅色大門的黑影下,他慢條斯理地問:“母後為難你了?”

陳鸞睫毛微扇,如青蔥的指甲挑起半面雪白的帕子,側首認真地道:“殿下莫亂說,母後待人溫和,更何況嬋兒也在,誰能欺負得了我?”

那幾段話也算不得欺負,最多也只算敲打,何況這事本就是她做得不對,聽訓反省都是應該的。

男人細細觀察她的神色,而後勾了勾唇,將她一縷飄落臉頰的發挽到而後,道:“天氣熱,先回東宮。”

小姑娘傻得慌,看似比誰都端莊,實則性子軟,容易遭人欺負,還是個不爭不搶隨遇而安的,若不是真被惹惱了,斷沒有回擊這一說法的。

不然也不至於叫他那樣不放心,恨不得事事過問了。

一路默然無語,熱風拂面,陳鸞一路盯著前頭那擺動的金邊衣角,從心底慢慢騰起一股極遲鈍的歡喜與雀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