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路兩旁樹影婆娑,風一陣一陣吹過,擡眼望去,偌大的國公府,沿途竟沒有一個院子是歇了燈的,紅色的燈籠散發著柔和的霧光,一個接一個,掛在樹枝上屋檐下,這是為陳鸞與紀蕭的婚事而備的。

這東西晃眼得很,陳鸞向來是不喜的,這會瞧著卻不覺得那樣厭煩了。

福壽院裏屋,人似乎都齊了,陳鸞踏步進去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老太太滿臉疼惜遮也遮不住,陳申神色復雜,愁眉不展,而康姨娘有孕,坐得離老太太十分近,面色尚泛著病態的蒼白,陳鳶則是站在陳申的身邊默默不語。

屋裏熏著淡淡的檀香,這會開了窗子,夜風迫不及待湧進來,老太太掀了掀眼皮,臉上的褶皺堆到了一起,聲音啞得不像話:“眼看著要成婚了……竟遇到這種事,苦了咱們鸞兒。”

嫁是肯定不會再嫁了。

太子現在深遭皇帝厭惡,他們再上趕著把嫡女嫁過去,擺明了就是和皇帝過不去。

想來皇後那邊,也是自有說法。

只是與皇家訂過親的姑娘,這滿京都的才俊,誰還敢娶?

思及此,老太太渾濁的眼下都紅了一圈,連聲道:“真真是造孽啊。”

陳鸞被老太太拉著手,微微抿唇,柔聲安慰道:“無事的,鸞兒又能多在祖母身邊留著伺候了,祖母該高興才是。”

老太太想想宮中傳來的兩道糟心聖旨,也是無奈至極,低嘆一聲:“好孩子,祖母記著你的好。”

老太太情緒不高,陳申則是打心底的驚懼,老皇帝病重,如今八皇子得勢,榮入東宮,更掌監國之權,在眾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他早已不是那個需要仰他人鼻息生存的弱小皇子了,蛟龍初露頭角,可藏於大海江流,亦能現搏天之勢。

他們國公府失去了最佳的機會,前段時間送女入皇子府又遭到了拒絕,如今那位的心思,越發叫人捉摸不透了。

他的才華不及父祖萬一,靠謹小慎微和祖下的余蔭,鎮國公府顯赫至今,可誰又能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後,國公府久無人所出,會落寞成什麽樣子呢?

“大姑娘這事,還得看明日皇後娘娘那怎麽個說法。”

陳申沉吟片刻,頗有些無奈地道,想著陳鸞此刻的心情,他最終緩和了神色,難得勸慰,道:“大姑娘也莫因此事憂心,總歸國公府還有你祖母與我撐著,嫁入東宮不成,總能找到下一個好的歸宿。”

陳鸞訝然擡眸,而後抿唇扯了扯嘴角,輕聲細語道:“鸞兒知道,爹爹不用擔心。”

陳申這話說得著實違心,單是看他那鐵青的臉色,陳鸞都能猜出七百分他心中所思所想。

於是越發有些想發笑了。

今日國公府聚成一團是為了她的事,陳鸞眸中蘊著別樣的光,視線挪到康姨娘的身上,有些歉然地笑:“姨娘身子可好些了?”

“今夜這事,本與姨娘無關,倒是累得姨娘為我專程跑一趟,著實有些過意不去。”

恍若那夜的囂張挑釁根本不曾發生過一般,她還是曾經那個依賴著姨娘與庶妹的嫡女。

康姨娘低著頭,左手不自覺地撫上小腹,不知想到了什麽,面色更白幾分,淡聲道:“謝大小姐關心,我無礙,大夫開了藥,日日熬著喝,身子已好了不少。”

陳鳶險些咬碎一口銀牙,目光很不得化作一柄利劍,將人前虛偽做戲的陳鸞刺個透心穿。

卑微小人,做戲如斯。

夜漸漸的深了,有若實質的濃黑如同墨汁遍撒四處,萬籟俱寂之時,似乎這京都的萬家燈火已熄,人們皆入夢鄉一般。

陳鸞漸漸出了神,心想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如他們現在一樣,連夜挑燈,秘密商謀,愁眉不展,觀望去向。

而此時的八皇子府,又該是怎樣一副歡呼作樂的景象呢?不過依那男人清冷孤高的性子,只怕也不會熱鬧到哪兒去吧。

燭火啪嗒一聲跳響,陳鸞眼前模糊的景象慢慢變得清晰,陳申與康姨娘並肩行至門口,踏過門檻,消失在無邊夜色裏。

她唇畔的笑容頓時真實了許多。

亙長的沉默過後,老太太手中轉動著絳黑的佛串,重重地嘆息一聲,睜開了眼,問:“郡主把你母親之事都說與你聽了吧?”

陳鸞頷首,如實道:“說了。”

老太太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她手裏頭握著嫡孫女的手,她母親卻因鎮國公府喪命。

父親偏寵庶出一家,這孩子便只能靠在她羽翼下生存,只是殘老身軀,不知還能護她到幾時。

這樣一想,老太太又覺著那日給郡主府送帖子這事做得也不全然是錯得離譜。

雖對不起另外三個孫兒,可國公府得皇上親自賜婚,與郡主結姻親之好,更上一層樓之余,她心底也是門清,錦繡郡主若是入了國公府,自然不會打壓虧待陳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