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船艙裏泠香沁寒,紀蕭久久沒有出聲,陳鸞雖巴不得現在就出了這叫人渾身不自在的地,但也不好貿然出聲,一時之間,倒是安靜得有些詭異。

陳鸞擡眸,輕聲細語地道,“殿下若來了客,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紀蕭握著玉扇上的流蘇把玩,聞言一掀嘴角,意味不明地輕笑:“不必了,只怕我那八皇弟就是為姑娘而來。”

這樣一大頂帽子扣下來,誰也吃不消。

冰盆散發著陣陣冷意,幽幽的散在空氣中,纏在衣裳上,鉆進骨子裏,陳鸞裝作不明其意,似新月的眉蹙起,問:“殿下何出此言?”

美人眉目如畫,恬淡溫和,一雙琉璃般的眸子裏卻已然藏了幾縷不悅之意,紀蕭心中盤算著此時得罪鎮國公府實乃不智之舉,兀自將到了喉嚨口的話憋下,稍溫和地笑,緩聲道:“許是小郡主憂心姑娘,特叫父兄來尋。”

陳鸞明知他話中有話,卻也不得不配合著勾了勾唇。

紀蕭壓下胸腔裏的一股氣,朝外揮了揮手,淡聲吩咐道:“快請進來。”

侍女素手挑起珠簾,紀煥與南陽王並肩而入,原本空曠的裏艙瞬間變得狹窄,氣氛越來越凝重,南陽王瞥了瞥面色不虞的紀煥,朗笑著開了口:“太子殿下今日好興致,竟也對這龍舟賽感起興趣來?”

紀蕭最不喜與這老狐狸周旋,當下扯了扯嘴角,不冷不熱地道:“王爺與八皇弟也是好興致。”

陳鸞朝著南陽王與紀煥福了福身,如釋重負之際,聲音也輕快許多,“臣女請王爺、八皇子安。”

紀煥的目光掃過她身子每一處,見小姑娘只是面色稍不虞,其他沒什麽異常,眼底有若實質的寒意才漸消散,男人下顎堅毅,劍眉緊蹙,聲音清冷:“皇兄將國公府嫡女帶入畫舫,獨處一室,於禮不合,父皇知曉後,又該要動怒了。”

堂堂太子,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被羽翼已豐的皇弟質疑,最可恨還拿老皇帝和皇後壓他,紀蕭額角冒出幾根青筋。

他站起身來,月白色的長袍微微擺動,怒極反笑,“什麽時候皇弟也愛管起孤的私事來?”

紀蕭望向陳鸞的眼裏情深脈脈,搖著手上的玉扇轉而與紀煥對視,似笑非笑意有所指:“一月後,她就是孤名正言順的東宮正妃。”

“孤邀大姑娘上船囑咐些話,日後進了東宮也可盡快適應,如此,有何不妥?”

陳鸞不動聲色離他遠了些。

紀煥不耐與他多費口舌,他劍眉微挑,朝著陳鸞望去,小姑娘安靜又乖巧,他微微柔了聲音,道:“過來。”

裏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陳鸞的身上,她有些茫然地擡眸,正正墜入男人如墨濃深的眼瞳裏。

難得又見到她這幅懵懵懂懂的模樣,紀煥眼底閃過絲縷極淡的笑意,再次重復道:“過來。”

陳鸞這回是聽明白了,卻不好當著這樣多人的面打紀蕭的臉。

人多是非多,叫那些多嘴多舌的侍女聽見了,原本沒什麽的都要生出些什麽來,白的能說成黑的去。

陳鸞默了默,避開了他的視線,沒有挪動腳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畢竟那日皇子府上的談話,也只有他們二人知曉,而這天下所有人,都以為她陳鸞將入主東宮後院。

紀蕭簡直要被紀煥這般目中無人的模樣氣得頭昏腦漲,他寒著臉,也顧不得什麽溫文爾雅的形象,怒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孤的太子妃,來也是到孤的身邊來!”

紀煥冷眼望著他,朝前逼近了一步,已是動了真怒。

他的氣勢如山巋然,紀蕭防備地退後了一步,平素裏總是溫和儒雅的面容已然增了七分猙獰。

陳鸞見勢不對,幾步走到紀煥身邊,微啞著聲音低低喚他,“殿下!”

這一聲殿下,像是喚醒了時間,紀煥微微側首,見小姑娘乖乖站在了身邊,一雙澄澈的清眸中盡是擔憂之色,他心中輕嘆一聲。

今日他的確是被紀蕭的所言所行激怒,心境被擾,竟也如毛頭小子一般魯莽行事了。

朱雀河畔的喧鬧聲在此時突然靜了一瞬,而後又激蕩起千余層聲浪,陳鸞知道,那是龍舟賽即將開始了。

她將鬢邊的發挽到白凈的耳後,抿著唇對著紀蕭歉聲道:“殿下的一番好心,臣女心領了,只是今日臣女早邀了三兩好友出來瞧熱鬧看賽事,自不能此時毀約,讓她們苦等,還望殿下諒解。”

經此一鬧,紀蕭對她也徹底沒了什麽好印象。

當下就沉著臉,道:“罷了,就當是孤今日多管閑事。”

紀煥冷眼瞥過去,自有侍女掀了珠簾,南陽王走在最後,大笑一聲,沖著面色變換不定的紀蕭高聲道:“那本王只好等下回再與太子殿下暢談了。”

這對父子就連敷衍話都是如出一轍,紀蕭氣極,待人都下了畫舫,掀了小幾,目光陰寒滲人,“這個老匹夫!待孤日後,定要將南陽王府連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