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陳鳶不喜熏香,是以梨花軒中充斥在鼻尖的盡是果香,只是在這樣的雨天,果子的清香就帶上微末的腐朽陳爛味,叫人心頭平白一燥。

陳鸞的聲音清脆悅耳,在這屋子裏驚起滔天波瀾,人心蕩蕩。

“祖母,若清灣真是鸞兒命人毒啞的,為何還能留她一條命回來讓大家生疑?”

“您再想想,南陽王妃與您也算熟識,為何這次派人來卻是三緘其口,多的一字不提?”

連著兩句話,正正問出了老太太心中疑惑的地方。

陳鸞見老太太表情有所松動,極低極輕地嘆了一口氣,望著床幔之後躺著的人,將事情始末娓娓道來:“下馬車時,我百般叮囑二妹妹,叫她跟在我身邊,可我才與小郡主說上幾句話,二妹妹人就不見了。”

“……我與王妃皆派人去尋,就在這時,清灣從一條小道上沖了出來,她一身狼狽,險些沖撞了王妃,直說有人將二妹妹推到了水中。”

說罷,她見康姨娘張了嘴想說話,又不疾不徐地補充一句:“二妹妹落水時,我與南陽王妃和小郡主走在一塊,祖母若是不信,可派人往南陽王府求證。”

話說到這個份上,老太太的臉色緩和許多,怒意也緩緩消散,沉著聲音問:“那後來呢?”

陳鸞默了片刻,清冷的視線落在康姨娘身上,而後一路滑下,正面迎上老太太探究的目光。

“祖母光聽康姨娘的栽贓之詞,可有細想過,為何在南陽王府發生了這樣的事,王妃卻不管不問,一口咬死只說是個意外?”

老太太目光一厲,而後緩緩點頭,“這其中可有什麽隱情?”

她管鎮國公府後院多年,自然知道出了這樣的事,該是個什麽處理方式。

南陽王府的態度,著實令人捉摸不透。

陳鸞勾了勾嘴唇,溢出幾絲苦笑來,聲音中也雜糅著些微委屈與澀意,“後來我與王妃問清灣,可看清楚了是何人推二妹妹下的水,也好還給咱們鎮國公府一個交代。”

康姨娘眼底的光滅了下去,搶先問:“清灣瞧清楚是誰了嗎?可……清灣又為何突然啞了?”

她的話,陳鸞理也不想理。

“清灣說,推二妹妹下水的那夥人,為首的姑娘一身紅衣,眼尾長著一顆淚痣。”

老太太眉頭緊皺,一圈圈的皺紋堆疊在一起,更顯蒼老,她停了手中轉動的佛珠,嘴裏反復的咀嚼那幾個字,“紅衣……淚痣……”

不懼王府,大膽如斯,天子腳下,縱人行兇,再聯想陳鸞方才說要給三公主一個交代……

老太太驀的沒了聲音,直直地望向陳鸞,將聲音壓得極低:“鸞兒,清灣口中那人,可是三公主?”

陳鸞目光平淡如水,看向一瞬間驚愕莫名的康姨娘,輕輕頷首,紅唇輕啟:“今日三公主所穿,正是一身紅色長羅裙,而眼角的那顆淚痣,恰恰是隨了皇後娘娘。”

她輕飄飄的幾句話如同一座大山,老太太嘴唇蠕動幾下,眼神寒了下去:“清灣當著王妃的面說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光憑想象,老太太都可以猜到當時是個什麽樣的場景。

真是通體生寒。

若是大庭廣眾之下便也罷了,可偏偏只有清灣一人瞧見了,憑著一個低賤丫鬟模模糊糊的片面之詞,便當眾指認當朝最受帝後寵愛的嫡出公主。

公主名譽受損不說,鎮國公府也逃不脫去!

老太太的面色由青轉白,最後說了句,“如此說來,清灣也是……”老太太謹慎慣了,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朝陳鸞望去。

陳鸞低頭,姝艷的眉眼之間攏著寒煙,她遲疑片刻,而後輕聲道:“我命人壓她回來的時候,人還好好兒的。”

老太太重重嘆息一聲,面色復雜,覺著這事棘手得很。

康姨娘還在地上跪著,表情一時難以言喻,胭脂水粉糊在了一起,和著不斷往下淌的眼淚,與日前光鮮亮麗的模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陳鸞卻沒有半分心軟。

寒冬臘月三九天裏,她在甘泉殿,卑微得如同一棵蒲草,生死被拿捏在旁人手中,那個時候,也沒有人顧念著姐妹之情血濃於水對她心軟。

陳鸞眉心狠狠一皺,眼淚就順著白皙的臉頰流下來,緩緩的沒入下顎,滴在手帕上,聲音軟糯又帶著哽咽,“姨娘方才口口聲聲說是我所為,我倒要問問姨娘,怎麽平白無故的這盆臟水往我身上潑?”

“平素姨娘與二妹妹話說得好聽,各種噓寒問暖,一到這個時候,便換了張嘴臉了。”

“以往發生的諸多事我也就不計較了,只今日,姨娘在祖母跟前大加汙蔑,又是何居心?”

陳鸞眼淚水如珠串一般直往手帕上砸,美人落淚,梨花帶雨楚楚可憐,末了,她又極輕極落寞地說:“不過都是欺我無親生母親照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