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錯(重生前)

新年將將過去,樹梢上的雪屑落在被風吹得打著卷兒的喜慶燈籠上,雪水沁濕了外頭糊著的一層紙,裏頭的火芯就暗了些許。

皇城剛換了新主人,一場徹徹底底的血洗之後,寒宵瑟瑟,人人自危,冰冷冷寒徹徹的宮墻深巷子裏,除了積落一層的潔白,便只有宮女太監小心翼翼踱步而過。

天牢裏,陳鸞抱著膝頭窩在角落,單薄破舊的衣裳並不能抵禦牢裏無孔不入的濕氣與陰冷,更別提外頭披著森寒盔甲佩戴著長劍的守衛,她眼也不擡,只是挪了挪身子,離一臉灰敗的紀蕭遠了些。

寒夜漫漫,這天牢終歸太過肅殺,陳鸞與紀蕭這兩個從來都養尊處優的人便怎麽也合不上眼。

又是一聲亙長頹廢的嘆息,陳鸞隱忍地蹙眉,稍稍動了動身子,朝著頹廢不已的紀蕭看過去。

做了十幾年的儲君,一朝被誣陷入獄,叫天不應叫地無門,這樣的絕境,足以讓這個一向沒腦子的廢太子長籲短嘆許久。

“鎮國公府的兩顆明珠,最後竟是你命苦些。”

天牢死寂,紀蕭艱難地扭頭對著陳鸞出聲,露出松垮衣襟下的縱橫鞭笞紅痕。

陳鸞譏諷地抿了抿唇,倒也沒說什麽。

她出生鎮國公府,又是唯一的嫡女,滿身富貴榮寵,及笄之後嫁的更是當朝太子,身份地位可見一斑。

而陳鸞的庶妹陳鳶,如今卻成了那梧桐枝上的鳳凰,早早的傍上了八皇子紀煥,如今身居妃位,榮寵不衰。

朝局動蕩,人心惶惶,皇城新舊主交替之際,紀蕭被廢,作為太子妃的她自然也逃脫不去,落在這蕭瑟天牢中,陳鸞心底竟奇異般的平和下來。

外頭點著幾盞晃晃悠悠的燭火,這便是牢裏僅有的光亮了,有人提著燈籠開了牢門,將兩人的飯菜送了進來。

今日的飯菜沒有餿味,對比前幾日,好上不知多少,甚至在菜葉子底下,還躺著幾片不大不小的肉。

紀蕭紅了眼,又極快地別過身去,陰柔的面龐攏在深沉的黑暗裏,恰到好處的融在一起。

陳鸞稍稍一愣,而後將飯菜挪到他的跟前,頭一次出了聲,聲音有些啞卻又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解脫:“吃吧,最後一回了。”

行刑前的最後一頓飯,又稱斷頭飯。

終於落到了昔日風光無限的太子夫婦頭上。

片刻的沉默過後,紀蕭再提起頭顱時,眼角還泛著濃烈的紅色,脊背也不堪重負一般地稍稍彎了下去,他伸手將那飯菜打翻,裏頭的湯水和幹米粒就骨碌碌滾了滿地。

陳鸞也不去管他,只是自顧自地捧著自己的那份,將一粒粒的米送進幹裂的唇邊,橘色的微光泛起,恍惚間,眼前又似出現了一道欣長的身影。

一陣幽幽刺骨風穿過,陳鸞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她用手環著膝頭,露出瘦削的側臉。

她已經許久許久不敢去想那人了。

不敢想,也不能想,那是一道在時光裏腐爛的傷疤,一觸就是鉆心的疼。

紀蕭定定地望了她幾眼,而後咧著嘴勾出縷意味不明的笑,似嘲似譏,“我早知他心若鐵石全不顧兄弟之情,卻不曾想連你都能割舍得下。”

陳鸞絲毫不為所動,整個人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澄澈的眸子印著紀蕭如今狼狽的樣子,反問:“我與他何來的幹系?”

“罷了,說來說去是孤無能,既護不住愛人又護不住正妻,從前種種,倒是苦了你。”紀蕭在她眼裏尋不到什麽端倪,片刻後自嘲地攤手發笑。

苦了她一個世家貴女大家閨秀,日日遮掩著他與幕僚的醜聞,嫁入東宮三年,尚是清白之身不說,也沒過上一日舒心日子。

這一生,既無夫君寵愛,也無子嗣承歡膝下。

陳鸞垂眸想了想,倒也真的覺出一絲苦意來,悠悠綿綿空空蕩蕩的,她搖頭,道:“怨我自己。”

識人不清,錯把毒蛇當親友,被花言巧語蒙蔽了雙眼,這一切都是她自個的錯,最後的結局,無論好壞,無論遺憾或是後悔,她都生受著。

夜深了,外頭正下著雪,溫度也是一降再降,陳鸞到底是嬌貴慣了的,哪裏受得住這般凍?還沒挨到天亮就發起了高燒,渾身抖著縮成小小的一團。

她燒得迷糊,混沌與黑暗中許多零零碎碎的片段飄過,最後額上沁了一大片冰涼,才總算覺著好受一些。

陳鸞醒來的時候,頭還有些暈乎,入目是一片明黃,頭頂上垂下繡著精巧花樣的流蘇,床榻邊的小幾上放著一個金熏香爐,裊裊的煙中盡是清淡的甜味。

床邊侯著兩名淺碧色衣裳的宮女,見她醒了,忙不叠上前伺候,扶著她半坐起身,道:“姑娘可覺著好些了?”

陳鸞原本被宮女搭著的手微微縮了一下,視線在屋子裏掃了一圈又收了回來,想說些什麽最後卻只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