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醜時,天色如黛,由暗漸明。

借著隱約天光,歲行雲望著帳頂,雖疲憊卻困惑地撲扇著眼睫。

去年春被送上喜轎往儀梁之前,族中嬸娘含糊與她說過“圓房”之事。

但嬸娘在小輩面前講這種事終究難為情,僅語焉不詳地支吾一通,她認真聽完後,最明白的一樁就只是“次日清晨會有人驗喜”而已。

雖她上輩子於街巷市井間長大,慣見三教九流,從戎後在軍中也沒少聽“那種”渾話,可常人拿這種私密事講笑時,再是大膽狂浪也不至當真巨細靡遺,是以她對床幃之事絕非毫無所知,但又一知半解。

“……同我想的不一樣。”她隱著呵欠嘀咕。

李恪昭擁著她,趴在枕間將臉埋進她的發中,沉聲慵懶帶笑:“那是因為我沒真做什麽。”

“這還……沒真做什麽?!”歲行雲反手按住他的後腦勺,咬牙哼道,“勞煩您,看著我可憐的手再說一遍。”

他悶悶笑得抖肩,尚未答話,歲行雲又一把拉起他的手來晃了晃,面紅耳赤地皺了皺鼻子:“再看著你自己手說一遍。”

李恪昭仍是趴著不動,修長五指卻順勢扣進她的指縫。

親昵黏纏的十指交握讓歲行雲又想起昨夜某些羞恥畫面,登時滿面霞光。

*****

將她重新擁入懷中後,李恪昭唇角揚著小小的弧,沉聲篤定:“若你之後因有孕無法前往積玉鎮,恐怕要以為我故意算計你。”

不願冒一絲將來被她誤會甚至厭恨的風險,所以極盡克制,未當真將她拆吞下腹,只是“這樣那樣”而已。

歲行雲不傻,怔忪片刻後便恍然大悟。

“你以為我是那種人麽?”她徐徐閉目,蜷在他懷中含混哼笑,“沒錯,我是。若當真因身懷有孕無法前往積玉鎮,我定會後悔,甚至可能因含恨抱憾而遷怒。一輩子都哄不好的那種。”

“你有你的傲骨,積玉鎮一戰對你很重要。你也想與別人一樣,憑自己堂堂正正得到功勛與榮耀。我明白,不會讓你含恨抱憾。”他縱容地笑笑,以唇在她額角落下無形印記。

情生而欲動,此為人間常理。當世大多男子在取舍間會將“欲”字放在前,但李恪昭不同。

或者該說,因為歲行雲對他來說是不同的。

他最初確因形勢所迫才順水推舟結了這親事,左右身邊多出個“妻子”並非壞事,他盡到為人夫君的責任便是。

可近兩年相處下來,歲行雲於他已不僅僅是“李恪昭的妻子”,更是“李恪昭的心上人”。

他不單要給她世間最好,更要從萬千“世間最好”中仔細挑出“她最想要”的。

“你待我這麽好,等打完積玉鎮我就投桃報李,”歲行雲大為感動地在他肩窩蹭了蹭,燙著臉大膽發願,“到時我定好生揣摩,還你一場盡興歡愉的圓房!”

“閉嘴,”李恪昭倏地松開懷抱,狼狽轉身背對她,“睡、覺。”

*****

歲行雲被感動得難以成眠,瞪眼傻笑好久,最後還是忍不住,戳了戳他略顯僵硬的後肩。

“欸,你從哪裏知道‘歲穗’這個名字的?”

“歲穗”這名本屬於原來的歲十三。歲行雲既在機緣巧合下承“她”軀體與身份,這名自也是身份的一部分。

之所以對這名守口如瓶,倒不是介意什麽,主要是此名糯軟可人,她尋思著自己若頂著如此溫柔小意之名,卻在外行種種兇狠殺伐之事,著實不大匹配。

她就是沒想明白,李恪昭究竟是打哪兒聽到這名的。婚書上不是只有“歲氏第二十七代十三女”麽?

李恪昭並未回頭,只道:“你自己說的。在鞏都時。”

他提到鞏都,歲行雲便想起了。

那時她重傷被救回後一直睜不開眼,但偶爾神識清明時,也能聽到周圍人說話,還會自得其樂在心中接嘴。

她依稀有印象,李恪昭是曾在她耳邊嘀嘀咕咕說過好幾次話,還問過她一些問題,但具體是什麽,她清醒後便記得不大清楚了。

“我竟說了出來?!”歲行雲大驚失色,倏地擁被坐起,“你都聽到些什麽?!除了‘歲穗’,我、我沒說什麽……驚世駭俗之言吧?”

李恪昭回首瞟她一眼,語氣古怪:“‘嬌軟甜的小郎君’,這句夠驚世駭俗嗎?”

嗯?!重傷昏迷時的零碎囈語,為何會心心念念著這個?

“睡覺,睡覺。那時說胡話呢,不作數的。”歲行雲傻眼,尷尬笑著回眸。

這才想起此刻自己未著寸縷,李恪昭也是。最可怕的是,他某個地方居然又……難怪方才突然背過身去。

歲行雲面上更燙,趕忙挪開目光,佯裝不察地躺回去,謹慎地將自己還發酸的右手藏到背後壓住。

“那個,或許,我突然想,”她吞吐半晌,幹笑三聲,“為了你好,在打下積玉鎮之前,咱們是不是仍舊分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