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當年貞公主對李恪昭暗生情愫,在人前卻從未流露半分,只偶爾於盛大場合相逢時得體寒暄,再隔著熱鬧人群,不著痕跡多看他兩眼。

因為她是蔡國公主,她的婚事是父兄手中棋。

身為棋子只需聽憑擺布,若有自己的想法,那便是荒唐狂悖、輕浮不端。

而她向來是最能讓父兄安心順意的公主,最合格的棋子。

誰也不知,“李恪昭”這三字是貞公主循規蹈矩、端莊馴順的人生裏僅有的一次脫序。

那份不能被任何人知曉的情生意萌,是她少女時不期而遇的一場隱秘、美好、無閑雜旁人可以窺視的夢。

惟有在這夢中短暫沉迷時,她才不是貞公主,也不是誰的棋子。

只是個會面紅心跳、歡喜失落、期待仿徨的少女田姝。

如今她已成婚數年,幻夢早醒。

過往所有關於李恪昭的記憶與悸動,只是獨屬於當年那個少女一人的秘密。深埋在心中不見天日,偶爾不經意間滲出點帶著遺憾酸楚的百般滋味。

僅此而已。

她今日著銀狐氅登門實屬無心。

李恪昭那件銀狐氅是蔡王去年所贈,而她這件則是前些日子蔡王後才給的。

兩人分別在不同場合得到各自的銀狐氅,誰都不知對方也有相似的一件。

方才在中庭門前乍見李恪昭,貞公主心中不可克制地泛起了隱秘的歡喜漣漪。

可就在下一瞬,李恪昭便解了身上銀狐氅,裹在妻子身上。

其實,半年前在布莊時她就看出來了,李恪昭待妻子絕非尋常貴胄公子們那般“相敬如賓”。

是赤忱交心,發自肺腑願同妻子喜樂共融。

此刻這毫不猶豫的舉動,更加佐證了當初的印象。

連與別的女子穿著相似,頭一樁顧忌也是妻子的心情,不願讓她有半分疑慮與委屈。

這電光火石的短短瞬間,貞公主才起微瀾的心立時歸於平寧。

貞公主笑望他與夫人眼神交錯,煞是羨慕,或許也有一絲遺憾落寞。

這般至情至性的婚姻,她曾夢過,卻知永不會得。

*****

歲行雲蹙眉,擡手搭在銀狐氅細繩上,眼神中寫著:我不冷。

李恪昭右手背在身後,輕拽下她的胳膊,眉梢輕擡回她一瞥:不,你冷。

當著貞公主的面,歲行雲也不好放肆胡來,只能忍下滿心復雜的波瀾起伏,看他冷漠得體地向貞公主執禮。

豈料貞公主反先他一步盈盈下拜,莊重誠懇:“今我國邦因天災而起**,餓殍遍野,國祚不寧。懇請縉六公子援手,賑災濟民於水火。萬望……”

“公主言重了,請起。”

李恪昭也鄭重回禮:“在下客居儀梁數年,蒙蔡王君照拂,於蔡國膏粱亦有所享,此時解囊,義不容辭。”

語畢,攜了被兩層大氅裹圓的歲行雲同迎貞公主進廳奉茶,隨後便命人取來早已備好的一匣金。

“茶就免了,不多叨擾賢伉儷。總之,大恩不言謝。”貞公主捧匣淺笑,辭禮別過。

*****

送貞公主出門登車後,歲行雲唏噓一嘆。

她留意到,自李恪昭將那匣金呈交貞公主後,貞公主便一直緊緊抱在懷裏,連登車時也未曾將之假手於人。

“公子,有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何事?”李恪昭轉頭覷她,耐心地靜候下文。

望著那車在雪中漸行漸遠,歲行雲有些為難地吸氣鼓腮,又不知此話該從何講起了。

很顯然,李恪昭在貞公主心中是不同的。

否則不會那般清晰地記得,五六年前於城郊相迎時,李恪昭身上披的玄黑大氅是何模樣。

但貞公主是個讓人敬重的好姑娘,無非心中藏了點經年過往的少女情懷,不曾以此逾矩驚擾他人。

那只是她自己孤獨而落寞的小秘密。

這時的姑娘們當真可憐,即便貴為公主也不能聽從自己的心音,連將情意宣之於口的機會都無,只能任由父兄安置婚姻及余生歸依。

歲行雲心生不忍,躊躇再三後,還是決定不要做面目醜陋的長舌鬼。

久等不得她發話,李恪昭眉心微擰:“究竟何事?”

她解下銀狐氅遞過去:“無事。就想說,您方才將我裹成球狀,定然顯得我很蠢。”

“恕我直言,此刻你不成球狀,看起來也並未聰明太多。”

李恪昭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未再追問,只道:“這件不要了,扔掉就是。”

你個敗家玩意兒。

歲行雲內心腹誹,口中道:“那我留著洗洗穿吧。瞧著您似乎也沒怎麽穿過,還新著。雖長了些,我夜裏讀書時裹一裹倒合適。”

自入秋後她躥了個頭,從前的許多衣衫便短了。

李恪昭讓她自去尋府中裁縫師傅做新衫,她卻只要了幾身武服。

還有大半年就要離蔡逃命,到時哪顧得上收拾行李?非常之時,能湊活就湊活,等將來到了縉國安頓下來再做新衣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