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歲行雲上輩子常在終年積雪的苦寒山巔巡防,豪飲烈酒暖身必不可少,數年下來自練就驚人酒量,不知醉為何事。

可惜如今這副體魄是在深閨嬌養長大的,這如何比得?她近乎獨飲整壇,不醉才是稀奇。

慶幸的是,上輩子於軍中曾受過諸多淬煉意志的嚴苛訓練,即便醉酒後神智松散,也本能地清楚何話不該說,何事不可做。

除絮叨些讓李恪昭無言以對、額穴發疼的道理拒不交出酒壇,固執堅稱要留在中庭“曬月亮”外,歲行雲總體算是表現出了良好酒品。

翌日酒醒,尷尬與恥感在所難免。

她神情木然靠坐床頭,腦中浮現諸多無法連貫的零碎畫面,其中最為清晰的,便是耐心告罄的李恪昭拎著她後衣領,提溜貓崽似地將她揪回來交給容茵。

那蠢氣四溢的一幕,無疑是歲小將軍累計為人兩世以來的最大恥辱。

待到容茵捧著衣衫進來時,正瞧見歲行雲那滿臉的生無可戀。

“外頭飄雨呢 ,昨夜備下的衣衫怕是不經寒,您今日改穿這身煙霞錦,可好?”

“你怎麽說怎麽是吧。”歲行雲於衣飾妝扮之事素來不太上心,此刻更是興致缺缺。

見她揉著額穴,容茵急忙替她倒了溫熱蜜水奉上:“姑娘可是頭疼?還是旁的哪裏難受?”

“心裏。”歲行雲幽幽一嘆,捧杯啜飲。

潤嗓後,她沒精打采地瞥向容茵:“昨夜好端端的,怎會驚動了公子?”

“哪裏‘好端端’?”容茵立時苦了臉,委屈嘟囔,“奴婢出去替您備個衣衫的功夫,回來您就沒影了。主院四處遍尋不著,急得人眼淚都出來了,就這還‘好端端’呢?”

自知理虧的歲行雲摸摸鼻子,將杯子遞還給她,笑道:“入夜宵禁,府外有城中衛巡防,想也知我不會出府門的嘛。”

“不出府門就不叫人擔心了麽?知道您昨日在宮中遇見了……那兩位。便是心中煩悶想要躲著人喝兩口酒消愁,總該叫上奴婢陪在旁呀。”

說著說著,容茵眼裏就包起了淚花。

“你以為我……?”

歲行雲稍愣,旋即恍然大悟。笑輕輕捏了捏容茵的臉頰,又以拇指替她拭去眼中淚。

“你十三姑娘已今非昔比,再不會為那種人、那種事去尋死覓活。如今我是白眼都懶得給他們一個,且安心吧。”

“您與在家時,是有些不同了。”容茵眨巴著淚眼,神色稍霽,“是公子教您認字讀書的緣故麽?聽說書上有許多道理,人讀了書就會聰明,遇事不驚,心也寬。”

歲行雲順著她的話點頭:“可不?聖賢說了,讀書使人明智。轉頭我也教你認字,叫你也能遇事不驚。”

“這、這不成吧?”容茵驚疑不定,瞪圓了眼,“認字讀書那是貴人們的事,哪有,哪有奴婢……”

歲行雲笑笑:“都是人,誰就學不得了?你瞧飛星,公子讓他識字習武,遇有大事他便能幫著擔待,多威風。”

莫怪容茵驚駭。

當此上古時,讀書識字是公子貴胄們獨享,就連世家望族的姑娘們都不是個個能得此厚待,就更莫說奴仆婢女。

這般想來,李恪昭可當真是敢為天下先。

“可,飛星是男子……”容茵囁嚅道。

歲行雲不便說得太過,只能笑道:“既大家同樣兩個眼睛一雙耳,男子能讀書識字,女子怎就不能?就這麽說了,回頭咱倆一起認字。”

*****

吃過早飯,歲行雲照例要去書房繼續識字,得知李恪昭也在書房,她頓時又尷尬得頭皮發緊,卻也只能厚著臉皮佯裝無事發生了。

到書房門口,正巧遇飛星從裏頭出來。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絡腮胡都遮不住滿臉的笑。

歲行雲正好奇,飛星卻主動來分享喜悅了:“嘿嘿,那位齊夫人還真來了!門口跪著呢。您要不要去當面受拜,出口心中惡氣啊?”

李恪昭昨日當著蔡王與王後的面撂了話,王夫婦並無異議,歲敏今日自是不得不來。

“我又沒死,大清早受人跪拜多晦氣,不去,”歲行雲扭頭看了看漫天飛舞的雨絲,“她也是夠衰的,趕上這天氣。齊氏或國相府竟無人去王前說情?”

她倒不是心軟,只覺不合常理。

“歲十四到底是齊文周明媒正娶才兩月的新婚妻,蔡國相的孫媳,在外頂的可是齊氏及國相府的臉面。她就這麽在別家府門口罰跪,夫家竟不管不問?”

飛星驚訝又贊嘆地豎了大拇指:“嚯,您這腦筋可夠活絡的。公子也這麽說,正叫我設法探探底呢。”

“那你先忙,我也老實認字去,”歲行雲笑道,“若有需用我幫著敲邊鼓的時候,你叫人來書房喚我就是。”

揮別飛星後,歲行雲站在門口又尷尬了片刻,這才叩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