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與李恪昭達成“口頭共識”後,歲行雲自認為身份已有定準,整個人倍顯輕松。

不過,她是個大事有分寸的,心知人分遠近親疏,“信任”這件事通常不會一蹴而就,眼下李恪昭對她的信任薄弱得好比蟬翼,不會就此將所有事全盤告知。

是以她並未輕率詢問西院或葉冉相關之事,而是謹守下屬本分,盡職盡責地委婉提醒:“早前公子提過,三日後我將隨公子進王宮赴宴。除當面向王後解釋今晨換香之事外,我是否還需提前做什麽‘功課’?”

前世戎馬戍邊四年,使她養成了“生死攸關之事上絕不心懷僥幸”的好習慣。

蔡王設宴,必不會只請他們二人,宴上也定不是“吃飯喝酒聊大天”,有些事若不提前告知她,完全指望臨場應變,只怕一個不留神就要出紕漏。

“午宴。苴、薛兩國質子皆在受邀之列,另有蔡王親、重臣及其家眷陪宴。期間我會尋機與苴公子素循單獨談事,若有必要,你設法與他的夫人任意寒暄,絆住她片刻就好。”李恪昭倒也不同她客套。

歲行雲點頭應諾。

見她不多嘴深問,李恪昭反倒主動開口解釋:“我與素循要談的事,便是我昨夜未進喜房的緣由。”

“公子這意思是,此事我可以問?”歲行雲向來很會聽人弦外之音的。

李恪昭似乎對她的機敏很滿意:“昨日傍晚,飛星帶人救下一名被卓嘯追殺的苴國匠人。”

那人目前雖只是寂寂無名的鑄冶匠人,但周遊列國十余年,在許多有名的鑄冶工坊內做小工徒,偷偷學了不少本事。

三年前到了這儀梁城就止步旅居,潛心總結鉆研一番後,最終集列國鑄冶工藝之大成,竟打出一把絕世罕見的鋒銳寶劍。

他輾轉列國偷師學藝十余年,如今大有所成,自欲返回故國報效家邦,便將那劍拿到儀梁城的黑市賣了換盤纏。

哪知此劍連同他本人,很快就一起落到了蔡國上將軍卓嘯手中。

卓嘯威逼利誘雙管齊下,欲延攬他為自己效力。但此人不為所動,鐵了心只願回故國一展長才。

可卓嘯豈是良善之輩?此人不肯為他所用,他自也不會任其為苴**隊鑄造神兵利器,如此便起了殺心。

“飛星救下他後,不知該將其藏匿何處,便趁婚宴人多時帶進府中。”

入夜後,李恪昭得稟此事,險些當場捶爆飛星那自作主張的狗頭。

府外有儀梁城中衛的兵卒巡防,這人就成了帶進來容易帶出去難的燙手山芋。

“為策萬全,我只得親自將人送去到穩妥處。一來一去,便到近醜時才回。”

他說得很詳細,想必也是想讓她明白,昨夜未進喜房確實是十萬火急、生死攸關,並非刻意輕慢於她。

其實以他的身份,以及目前兩人之間的實力、境況對比,他本可不必如此。但他選擇了以足夠的尊重和適度的坦誠,來回應歲行雲的“熱切投誠”。

歲行雲想,這大約就是真正王者的教養與氣度了。

“公子放心,我知輕重緩急的。若無公子昨夜親身涉險將那位匠人送去別處,只怕今日府中已血流成河,”歲行雲笑嘆,“說起來,這飛星怎是個莽的?顧頭不顧尾。”

她能將飛星的心思猜個大概,畢竟她上輩子投軍之初,也曾有過“要幹一票大的,讓主帥對我刮目相看”的愣頭青時期。

想必飛星是覺得,此人既有本事鍛造絕世神兵,又不願為卓嘯、為蔡國所用,若能說服他前往縉國效力,那李恪昭在縉國王君那裏便能記大功一件。

雖是這麽個理,但飛星到底嫩著點,遠不及李恪昭看得深、看得遠。

他沒想明白,就算蔡王與卓嘯眼下已隱隱不對盤,但在這位工匠的事上,蔡王必然只會站在卓嘯這一邊,豈會容那工匠成為別國助力?

哪怕縉國目前是蔡王極力主張要維護的友盟之國,也萬萬不能。

若無李恪昭昨夜的當機立斷,真被逮個人贓並獲,都不必卓嘯使太大力煽風點火,蔡王必會下令血洗縉質子府。

“如此看來,今晨那位卓氏背後,未必只有她侄子卓嘯。想來蔡王也默許了由她前來府中刺探一二,”歲行雲吐出長長濁氣,又笑,“公子明日是打算將這燙手山芋還給苴國,既賣個順水人情給苴公子,還成全了那位工匠自己的心意。一箭三雕?”

李恪昭看她的眼神莫測變幻好幾回,忽地勾唇:“你資質比飛星強。可曾識字讀書?”

“呃……”

她上輩子出身於國子學轄下的武科講堂,那個是個講究文武兼修的學府。囂張點說,她的所學所識,在當今這文盲白丁占各國總人口八成的上古之時,那完全可稱為鶴立雞群。

可,這時通行各國的那種字在後世叫做“上古雅言”。後世還能將之認得全的活人,加起來都沒五個。歲行雲當然不會是那五位絕頂淵博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