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面具脫離的那一刻, 清平的臉,暴露在他眼前。

一張貌可傾城的容顏, 熟悉, 又陌生。

——“阿兄在海裏撈你出來的, 而且受了那麽重的傷,你不是我們大越子民吧?莫非是北陸的?”

——“你是啞巴嗎?”

——“救你給我當面首啊, 阿兄送你過來時說了, 你以後就是我的面首。”

——“我看這人長得不錯,阿兄不是說要給我做面首嗎, 那你放風出去, 就說本公主不要徐正卿那混賬東西了,要養面首,比他英俊一千倍的面首!就在南宮別苑裏辦婚事, 我明天晚上就要洞房花燭!”

——“小郎君, 你好好休息,明晚我再傳你侍寢。”

面對著這張臉,穆庭蔚耳畔回蕩著的,竟是初次相見時的畫面。

時隔多年, 他居然全都記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當時她酒醉撒潑的樣子, 厚著臉皮調戲他的樣子,給了他一個耳光還對他用毒的樣子,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 他居然記得,那樣清晰地印在腦海裏。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記得,記得這些從來沒有刻意回憶過的畫面。

穆庭蔚身上淩厲之氣散盡,張了張口,所有的話都梗在喉頭,最後雙唇翕動,聲音低啞又生疏:“清平公主,久違了。”

清平愣愣地看他,她想過好多兩人再見的畫面,想著他見她時會說的第一句話。

也許他會說“我好想你”,會說“你終於回來了”,或者什麽也不說,喚她“阿貞”,把她抱在懷裏。

可是她沒想到會是這句,疏離得有些拉遠了兩人的關系。

她驟然落淚,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哽咽道:“夫君,我想你了……”

穆庭蔚身形有些僵硬,就那麽被她抱著。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雅梨香,是她慣用的花露,也是他這一年的時間裏,魂牽夢縈的氣息。

她是清平,是阿貞,更是他的妻。

她還是先前那般,依戀著他的樣子,喜歡像只貓兒似的往他懷裏鉆的樣子,會不矜持地說甜言蜜語來哄他的樣子,會柔聲喚他夫君的樣子……

穆庭蔚那份恍惚感與疏離感漸漸消散,輕輕觸碰她的肩頭,逐漸加大了些力道,將人緊緊擁進懷裏,揉進骨子裏。

鼻端縈繞的,是獨屬於她的味道,讓他依戀又沉迷的氣息,那樣真實,一點也不像做夢。

他抱著她,一句話也不說,什麽也不問,更沒有要放開她的打算。

他似乎想要一直這樣抱下去,天長地久。

清平嬌弱的身軀被他禁錮的有些疼,她皺了皺眉,強忍著。好半晌之後,清平回神,推他:“我,我還要去獻舞。”

“不準去。”他將人抱得更緊了些,語氣很霸道,跟以前一樣。

因為他這話,清平方才的情緒消散不少,破涕為笑,輕輕道:“我現在突然不去了,豈不是讓那個歌婭公主又有了嘲弄的機會?我是大越的公主,難道你讓我看著旁人出言侮辱自己的國家,而無動於衷嗎?”

穆庭蔚抱著她,依舊不松口。

清平一張臉埋在他懷裏,語氣軟下來:“我只跳這一支舞,日後只為你一個人舞,好不好?”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有些小情緒:“你剛剛看歌婭公主跳舞,都看直言了,還誇她才貌雙絕。”

“沒有。”他輕聲道。

“有,我看見了,你一直盯著她跳舞。”

“真的沒有。”他輕聲說著,啞然失笑,“我只是突然想起來,大婚那晚,你也舞得那般勾人。”

穆庭蔚又想到宴席上的一群人,以及方才眾人望著歌婭公主時的目光,他臉色一沉:“越國的面子與我無關,你不許去。”

“你這是不講道理,我這麽久了還沒過去,我阿兄和長洛姐姐還不知道怎麽被他們南詔國奚落呢。”她抿了抿唇,擡眸望他,“都說我們大越人善舞,我四歲開始母後就教我,那學會了之後做什麽呢?難不成是用來關鍵時刻給我們越國丟臉的?”

見穆庭蔚有些動容,清平又道:“我跟你保證,不是歌婭公主那樣的舞。”

外面傳來內監徐朗的聲音:“陛下,您吩咐的舞衣奴才帶來了。”

清平楞了一下,擡頭:“你都讓人去拿舞衣了,還不讓我去?”

“私心裏不想你去。”他如實回答,緩緩撫上她的臉,卻在指腹碰上她肌膚的前一刻又頓住,最後收了手,啞聲道,“你先準備吧。”

他轉身要出去。

清平望著他有些落寞的背影,她喉頭一緊,出聲:“穆……陛下!”

他一怔,回頭望她,深邃的目光裏帶著繾綣,還有他在極力壓制的激動與洶湧。

清平沖他笑了笑,指著他手裏的面具,語帶嬌嗔:“那個還我。”

穆庭蔚這才回過神,看向手裏一直握著的面具。清平走過來,瞧見那銀質的面具在他掌中,不知何時變了形,皺巴巴的,已經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