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張愛國從老師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依然穿著那套深藍色的衣服,腳下是一雙球鞋。這天已經很冷了,剛剛還下過一場雪,可他身上的衣服依然單薄,那件從入秋就穿著的外套,在寒風中,單薄的衣角不時的被吹翹起來,露出裏面的厚毛衫。

張愛國一向對穿什麽怎麽穿沒有關心,他每個星期洗一次衣服,星期天的時候把這套衣服洗幹凈,曬上一天,星期一再穿上。一身衣服幾乎沒有替換的,就這麽來來回回的洗,來來回回的曬,膝蓋處的磨白倒是越來越明顯。

張愛國從教室門口經過時,裏面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大家還都在慶祝那個被選走的同學,都在用羨慕的眼神看著他,整個班級都在沸騰,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曾經無數次給班裏帶來榮譽的全系第一,早早就離開了教室,更沒有人注意到他此刻正從教室門口經過,低著頭,腳步無比沉重。

張愛國此刻似乎什麽也聽不見,他只能機械的在走路,大腦卻是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要往哪裏走,要往哪裏去。

從教室門口進過的那一瞬間,高淑語親眼看見他從前門經過,連忙往後門看去時,那個身影又掠了過去。

高淑語連忙追了出去,她在張愛國身後緊緊跟著,想叫他,可又覺得他此刻的背影竟如此淒涼,她竟然一句話也喊不出來。

高淑語只能在張愛國身後慢慢跟著。

張愛國走出教學樓,他似乎什麽也看不見,也聽不到,就那麽機械的往前走,寒冷的北風吹在他身上他似乎也感覺不到,就那麽頂著東北風,往前一步步的挪著。

高淑語在張愛國後面跟著幾乎走了大半個校園,她覺得自己的手和腳都要被凍掉了,北風吹的她鼻尖通紅,耳朵也像透明了一樣,紅紅的,直到她覺得她實在太冷了,快撐不住了,才喊了一聲:“張愛國。”

張愛國模糊中聽到有人叫他,他微微轉過身,就看見了高淑語。

可就是那一轉身,高淑語對張愛國的感情,完全變了。

他們同班兩年,高淑語只覺得張愛國成績好,人又踏實,不管見了誰都只是輕輕微笑一下,一身衣服可以穿好久好久,但卻一點也不邋遢。

高淑語覺得張愛國很特別,至少不像班裏其他男同學那樣,用那種探究的目光去看她,像看一個永遠也得不到手的獵物一樣看她。只有張愛國看她時不一樣,他的眼神純凈的不帶半點雜質。張愛國看她的時候,好像她就是一個孩子,而張愛國也是一個孩子,兩個孩子的交流,永遠是純粹的、坦誠的、幹凈的。

所以高淑語喜歡張愛國,願意接近他,因為他與眾不同,更或許因為他和別的那些男生不一樣,沒有用那種目光看過她。

可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張愛國轉身看她的那一瞬間,高淑語覺得,她突然就愛上了這個大男孩。

如果你見過餓著肚子四處尋找食物但一無所獲的獨狼,就能知道,張愛國此刻的目光竟和那種獨狼一模一樣。他的眼眶泛著紅,轉頭的那一瞬間,高淑語只覺得深深的震撼,裏面有一種絕望,又帶著不甘,一種困獸猶鬥的感覺,壯烈又蒼白。

高淑語被張愛國強烈的目光深深的震撼了,她呆呆的站在那裏,感覺兩人之間從來沒有如此近過,又覺得她從來沒有離張愛國那麽遠過,好像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站在她的對面,可她知道她的名字,但除了這個名字之外,她又對他一無所知。

張愛國轉身看著高淑語,看了許久,又重新轉過身去,繼續機械的往前走。

之後的時間就已經不再是時間了。剛剛下過雪的寒冬,高淑語第一次沒感覺到冷,也是第一次沒有覺得累,她就跟在張愛國的身後,保持五十米左右的距離,就那麽跟著,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繞著學校走了多少圈,直到走到雙腿雙腳都沒了力氣,沒了知覺,直到張愛國終於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說我們回去吧時,兩人才終於停了下來。

寒假將至,高淑語在將要離校的第二天,聽到了一個消息,張愛國生病了,高燒不退。

張抗抗自從看了張友善的成績後,連續兩天沒有怎麽講話。一個家庭,如果媽媽生氣了,整個家都會是死氣沉沉的。

張友善這兩天大氣都不敢喘,早晨也不敢睡懶覺,每天都早早的起來,然後坐在書桌前看書,就為了讓張抗抗看到,不至於更生氣。

張抗抗忙著這一學期最後的考試,張友善學習的事她想放了寒假之後好好的給她補習一下,一個假期的惡補,張抗抗覺得成績怎麽也會上去,至少不至於再考個倒數回來。

周勵自然也不敢再替張友善求情,那天把成績單拿給張抗抗看的時候,張抗抗還沒來得及發火,周勵已經率先當著張抗抗的面訓了五福幾句,然後最後說,還不趕緊回你屋學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