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張大福拿到錢後情緒上一直就很低落,他手裏捏著那一塊錢,捏了許久才把錢放到書包裏。

在他擡頭的那一瞬間,張抗抗看見他的眼眶都紅了。

張抗抗心裏一陣唏噓。

這四個孩子,大福是最大的。雖然他平時沒有怎麽說過,可張抗抗能看的出來,他心事比較重,什麽事都愛存在心裏,再加上是底下那些孩子的大哥,張大福時時刻刻都表現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也做好了可以隨時保護弟弟妹妹的準備。張抗抗看著他紅紅的眼眶,知道這個孩子心裏又在想些什麽。張抗抗就在想,如果是她呢,如果是她處在這麽一個環境,親娘跑了,親爹死了,一個哥哥帶三個弟弟妹妹在毫無血緣關系的後娘身邊長大。會開口問後娘要學費嗎?

張抗抗想了許久,如果她在大福這個年齡,她或許也是不去要的。

如果後娘主動給了錢,接過時又是什麽感受呢?

張抗抗不忍心在想下去。

不知道為什麽,張抗抗心底突然湧出一個詞,那個詞就叫做施舍。

張抗抗站在大福的立場上思考了一下,只覺得那種對孩子幼小心靈的沖擊,是無法估算的。

張抗抗記得以前看過一句話,是奧地利精神病學家阿德勒的:“幸運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張抗抗不想讓這四個孩子用自己的一生去治愈童年受過的傷,以前的傷痕已經存在,張抗抗能做的,只能是讓以後的他們,童年時光再也沒有傷害。

張抗抗想到這裏,覺得自己是該和大福談一談了。

中午大福二福要和寶根寶華一起去上學,張抗抗囑咐三福看著點五福和四福,她出去一會兒就回來。

三福帶著四福趴在床上一邊看著五福,一邊畫畫。

張抗抗走到大福身邊,對大福說:“我們一起走。”

大福愣了一下,看向張抗抗。

張抗抗低頭也看大福一眼,笑道:“我也出來透透氣,整天在家裏呆著,有點憋的慌。”

大福不自覺放慢了腳步,二福轉頭看一眼後面,感覺張抗抗是要和他大哥說什麽,便沒有靠近,和寶根寶華一溜煙跑遠了。

張抗抗和大福並肩走著,兩個人走了一會兒,誰也沒說話,只是撿著蔭涼地兒走。

雖是進了九月,可這中午頭還是熱。兩個人走了一小會兒,都出汗了。

張抗抗擦一下汗,順手把手裏的手帕遞給大福。

大福正猶豫著接不接,就見張抗抗把手帕展開了,拍在大福的臉上。

大福的臉被手帕蒙住,立刻就不能走了,他看不見前面的路了,連連停下腳步,把手帕扯下來,看著張抗抗。

張抗抗笑著說:“用完把手帕放書包吧。”

大福點點頭,擦好了汗,把手帕放進書包裏。

張抗抗和大福並肩走著,低頭看一眼大福小小卻十分堅定的小身板,道:“大福,我有話和你說。”

大福點點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張抗抗一邊走一邊說:“大福,你知道我吧。”

“嗯?”大福不懂張抗抗說什麽。

張抗抗繼續說:“我是地主家的,成分不好。我爸爸媽媽都沒了,一個爺爺現在也在監獄。我想去看看他都不可能。”

“還有兩個姐姐。我二姐你見過,大姐在縣裏。”

“雖然有兩個姐姐,但她們都已經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張抗抗擡頭看一眼寬大樹葉中晃眼的大太陽,拿手遮一下,繼續說:“你可能不太明白,一個成年人,結婚後有了自己的家是什麽意思。那意味著這個世界上和她最親最近的,就是自己家的家人。最重要的也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男人。”

張抗抗說:“你長大了大概就懂了。我想說的是,對於我來說,我的姐姐,她們有自己的家人要照顧,有自己的家人需要她去奮鬥。而我,有的就是你們。”

“大福,我說這些話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你們四個雖然和我沒有血緣關系,但是你們只有我,我也只有你們,我們是互相依靠著才能過下去的。其實,這也是我努力活下去的理由,有時候我就想,如果你們四個都不在,我帶著五福,該怎麽生活下去。你們小的時候,我帶著你們長大,等你們長大了,我幹不動了,你們也不會不管我的。是不是,大福?”

大福停下腳步,擡頭看向張抗抗,只見張抗抗笑著看著他,“有沒有血緣有什麽重要的?我們在一個屋檐下吃飯,一個房間裏睡覺,時間長了,我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間沒有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我們是要互相靠在一起,才能活下去的,互相依偎,互相幫助,互相依靠。就像我給你們做飯,你們每天早晨都去割草喂羊一樣,這個家是我們六個人的,是不是,大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