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裴延看著沈瀠,她的眉眼如詩一樣,蘊藉風流。

“這些,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他問道。

他幾次三番問到了點子上,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給繞過去了。

這會兒起了夜風,窗子縫隙間透了風進來,吹在沈瀠的後背上。她垂著長而濃密的眼睫,睫毛在燈火下透出一道漂亮的剪影。

“因為我就是嘉惠後。”

這幾個字說得不重不輕,足夠讓裴延聽得清清楚楚。

屋子裏沒有旁的人,瞬間變得安安靜靜。裴延愣了片刻,才下意識地問:“你說什麽?”

沈瀠知道終有一天兩個人要面對這個問題,繞也是繞不過去的。時至今日,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便擡起頭,直視裴延的眼睛:“我就是安國公之女,裴章的原配。我本來應該死在長信宮,可不知為何,醒來便在沈三姑娘的身上。裴章,謝雲朗,乃至我身邊的女官都知道了我的身份,這樣說,侯爺明白了嗎?”

裴延怔怔的,下意識地吞咽了口水,喉結上下滾動。繼而他睜大眼睛,猛地站起來,想說“荒謬!”。可是,他心底裏卻清楚地明白,這是真的。

因為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麽她明明小戶出身,卻渾身都是大家閨秀的做派和講究。為何謝雲朗要幾次三番提醒他小心裴章,還願意舍棄謝家的名聲和地位幫他。以及為何皇上只見過沈瀠幾次,就非要擄了她去,甚至不惜因此背上有悖人倫的罵名。

沈瀠看到裴延的反應,就知道他所受的沖擊不小。任誰知道自己的枕邊人,還有個借屍還魂的背景,總會受到幾分驚嚇。更何況,沈瀠的身份那麽特殊。

“你是,皇後?”裴延的聲音啞得幾乎陷在嗓子裏。

沈瀠點頭,大大方方地承認。他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罷,這個事實擺在那兒,逃避也沒用。如果往後要並肩走下去,十年,數十年,這個疙瘩總要解開的。從前她並沒有這樣的心思,總覺得跟裴延走到哪就算哪,甚至分開了也沒什麽。可現在有了定哥兒,兩個人又要謀事關生死的大事,總不能還有所隱瞞。就不知他怎麽想了。

“我本來早就要告訴你,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沈瀠試著伸手,抓住裴延的手,“對不起。”

裴延仰頭苦笑一陣,忽然把手抽回去:“你休息吧,我出去走走。”

沈瀠微愣,裴延已經迅速開門出去了。她收回手,略略有些失落,半張臉隱藏在燈火裏,被勾勒出一個朦朧的輪廓。

小地方的客棧本就沒有幾個人。入了夜,客棧裏又黑又安靜,裴延提了房門口的燈籠,走下樓梯。他現在整個人都很亂,一方面是沈瀠猝不及防地告訴他,她不是原來的沈三姑娘,而是嘉惠後的魂魄。這本身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一時之間有些消化不了。

再者,堂堂皇後居然委身於他做了這麽久的妾。她跟裴章之間的種種,跟謝雲朗之間的種種,他都像個局外人一樣。

裴延坐在門外,用手抱著頭,突然不知如何面對沈瀠。

他在夜色中坐了許久,直到青峰找來,給他披了一件披風:“這麽晚了,爺怎麽不回房睡?明早還要趕路。”

裴延看著茫茫的夜色,說道:“還不想睡。”

青峰以為他是為朝廷出兵的事傷神,安慰他道:“爺不用那麽擔心,這麽多年,韃靼跟大業屢戰屢和,也不是皇上說打就能打起來的。只是皇上如此冒險,違逆人心,也不知是為什麽。”

“他太想贏了。他想證明,他才是大業的皇帝。”裴延說道。恐怕還有向沈瀠傳達,他才是勝者的想法。男人之間有種直覺,哪怕是對手,也能揣測出對方的心意。如果換成是裴延,自己的原配妻子,心心念念的女人不但活著,還跟了另一個男人,恐怕他也會不擇手段。

難怪裴章非要他死,原本還只是皇帝對於邊將的忌憚,現在是有了奪妻之恨。

他甚至有了種自己硬生生把他們夫妻拆散的罪惡感。他是喜歡沈瀠,並且為了她,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去爭奪皇位。可如果她本是嘉惠後,她只要回到裴章的身邊,就可以得到原本屬於她的一切,那麽他所作所為,有什麽意義呢?她那麽高雅,應該不喜歡他這樣的草莽之人。只是因為當初陰差陽錯地進了侯府,如今又有了定哥兒,才不得不跟他在一起了吧?

裴延從未像現在這樣喪失自信。他原本就覺得沈瀠很好,像顆被埋沒的明珠,他藏著掖著寶貝著,生怕被別人發現。可人家本來就是顆璀璨的明珠,他更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青峰。”裴延喊了聲。

“是,爺。”青峰趕緊應道。他總覺得爺今晚乖乖的,莫非是跟沈姨娘吵架了?可白日看著,兩個人還蜜裏調油,也沒聽見他們爭吵,怎麽忽然之間,爺的情緒變得這麽低落?像是受到什麽打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