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梨子醋(第2/4頁)

“更舒服一點嗎?用的是人命。”女人說得毫不客氣,“軍營本是一國最鐵血剛硬之地,竟然也覺得黎民犧牲是當然”

在這個軍營裏,她只會在崔焱面前才會表現的這麽犀利到近乎刻薄,十六歲的路喬還太年輕,她的鋒芒就連在景頌月面前都要有所保留,只有這個肆無忌憚能與她分享著梨子醋的男人讓她能夠毫無顧忌地展示自己的憤世嫉俗。

這種姿態與她在旁人面前的冷淡與驕傲決然不同。

就像是火,深埋在冰下的火。

“用人命又怎麽樣?這些人裏既有死囚,又有病患,九成的人都是自願而來的。”

崔焱說的是實情,這一個月五百人一年就有六千人,若是死囚便罷了,若是自願而來的老弱病患,家裏邊都拿到二百五十兩的撫恤銀子,拿這筆錢來買房置地,足以讓他們的後人安生過上幾十年。

所以有很多老人就拖著自己年邁的身軀,報名願意被當做祭品送到神宮。

這種勢頭,在今年格外的明顯了起來,只是這些老人的身體既然孱弱那又如何經得起長途跋涉,多是剛剛送到京城就只剩了一口氣兒,還沒等送到海疆,人就已經沒了。

補充人數、折算銀兩、少不得還要有人為這些半道死去的老人收斂屍體,這些也都是成本,又發生了幾起鄉鄰之間為了爭奪這個祭品名額而鬧出人命的事情,起因不過是幾家同有申請祭品名額的老人罷了。

上個月,朝廷不得不發下詔令,祭品的年齡不可超過五十五歲,自願作為祭品的必須身家清白,若是祭品身在奴籍,朝廷只需支付主人兩倍的身價便銀子足以。

這些事情,聽在路喬的耳中只覺得可笑又可悲,她的父親戎馬一生又死的淒慘,可他庇護的這些人,更想用自己的命去換來錢財。

崔焱倒倒覺得沒有什麽,他向來心胸豁達,又因為少年時經歷坎坷,對於百姓的困頓無奈知道的更深刻一些。總有些人會很樂於能把自己一個人的命去換更多人的“好前程”,這些人不過是選了另一種更有意義的死法而已。

“一人去了,一家人就不用再忍受饑餓,五百個人沒了,整個國家這一個月就土地肥沃再無災害,太平年景久一點總是好的。”

這些話,他對著路喬說過一次,可惜她這個年輕有奇怪的上司不肯聽,他也就不再念叨了。

“五百人就與這個國家,就因其數目有差異就有可衡量嗎?”

今天,這個女人,這樣問他,“一年是六千人,十年是六萬人,百年是六十萬人,縱使這個國家可以再興盛百年,這六十萬人之死,那是王朝之恥,我等之孽。寧可戰死於沙場、餓死於饑荒,我不願就此看著他們踟踟於死路。”

真正上過戰場經歷過生死的崔焱笑了:“那為了大慶,拋頭顱灑熱血與敵國浴血奮戰的戰士們就該死嗎?既是要死,以垂垂老矣願為後人謀路之人、久病在床想為妻兒留以余蔭之人、其罪當死之人為祭品,總勝過那些一心為國的青壯少年、那些為人父者為人夫者拋了性命。”

年輕的女子又狠狠地喝了一口醋,喝完之後粗放地用自己的袖子擦了一下自己的嘴——這個動作正是來了軍營之後她跟崔焱學的。

站起身,她看著遠處,那些被建起來沒多久的營帳總是格外的安靜,因為那些住在裏面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前路,已是盡頭。

“這是不對的。”年輕的女參軍說。

“雖然我不知道,到底什麽是對的,但是現在這樣是不對的。”

“好,我等著你告訴我什麽是對的。”崔焱拿回自己的醋囊袋子,悠悠哉哉地站起身,隨手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土。

什麽是對的,女人繼續站在山頭吹著冷風,她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對的。

就像是她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才會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仇恨與怒火,用自己的弓箭,射向那個在遠處靠著屍山血海換來歌舞升平的皇庭——一切“不對”的根源。

後來,流年輾轉,那個孤零零懸在海上的空嗒終於吸收夠了力量,她開始制造出無數受她控制的更小一點的飛船。

那些飛船就可以替她去收割人的生命力而不用再讓她自己只能靜靜地等著人類的進貢,也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殺戮,才讓這個國家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他們這些年來所崇敬的並不是神明而是魔鬼。

也就在那個時候,路喬離開了京西大營,她到了海疆,投身於與那些飛船戰鬥的第一線。

那個叫崔焱的男人和那個男人拋出的問題都被她甩在了身後。

她已經不需要再尋找答案,因為他必須要靠著這些飛船的毀滅換來她身後那片土地的和平。

在海疆,她除了面對著一艘另一艘的飛船和一場又一場的死亡之外,身邊也有了越來越多的被改造而成的鐵骨戰士,他們大多原本是窮困的老兵,或者是指望靠獻祭了自己來換錢卻已經無從再當祭品的人們——後一種人極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