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銀耳湯(第2/3頁)

說到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外婆,小姑娘的臉上表情又復雜了一些,今天她的臉很多地方都腫了起來,三兩天恐怕還是好不了,這樣她該怎麽去見外婆呢?

正這樣雜七雜八地說著想著,一幢家屬樓的門口傳來了一陣爭吵聲。

陳大媽聽了兩聲就拍了一下大腿:“壞了,老李家兩口子這是吵起來了!”

話聲未落,這個居委會的常任理事已經甩開大步沖著聲音傳來的地方奔了過去。

懷裏還是暖和和銀耳湯的路俏也被孟雅言強拉著跟了上去。

一對老夫妻吵架的原因說簡單也簡單,說復雜倒也復雜,李老爺子退休之前的位置,在整個小區來看都是中等偏下的,相較而言,他的老伴兒雖然沒有從政卻是一所名牌大學裏的樣本老教授,退休之後又有返聘,各種福利甚至比他多出一倍,這種隱約的女強男弱起先並不顯眼,老爺子依然過著看見掃把倒地都不會扶一下的甩手日子,家務全部扔給了他的老婆子,自己每個月用退休金下館子看戲,也從不帶著自己的老伴兒。

日子久了,他的老伴兒自然有了意見,這位姓張的奶奶從前是家庭事業一把抓,不過是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夠安心地工作,現在兩個人都不工作了,“老頭子”砍了一個字兒變了一個字兒成了老爺,她就覺得心裏的天平是越來越難以平衡了。

偏偏他們還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現在在另一個大城市工作,李老爺子兄長家的幾個侄子天天上門,次次空手而來滿載而歸,就靠著把李老爺子哄得開心。前幾年李老爺子得了很嚴重的心血管疾病,私下立了遺囑,竟然把自己的財產交給幾個侄子平分。

面對自己四十年老妻的質問,他說的竟然是妻子那份兒留給女兒就夠了,他的自然要留給姓李的苗苗。

最終,老爺子的身子沒事兒了,遺囑的事情卻遮掩不了,為老爺子忙裏忙外的妻子女兒是徹底地寒了心。

女兒想著,自己這個親生的女兒在生父的眼裏居然一直都是個賠錢貨。

妻子想著,我生下的孩子都被如此對待,我這個和他同床幾十年的外姓人又算什麽呢?

一些事情看不見的時候那就是空氣一般,看見了,那就變成了倒在雪白墻壁上的一盆墨,抹不掉塗不去,裝成看不見都嫌累。想要去了這團汙穢,法子只有兩個,其一是全部的墻都塗黑,第二就是把墻皮剝掉,甚至拆了那堵墻。

張教授自然不願用第一種方法,她從不自命清高,也不會真讓自己陷入無盡黑暗裏。

第二種……太疼了,所以事情僵持,漸漸發酵。

今年過年的時候,李家的女兒當著自己父親的面接了自己的媽媽去旅行過年,張老太太狠玩了兩個多月才回家,回來面對的就是老頭兒砸門框上的杯子。

從此,一對老夫妻矛盾徹底激化,幾乎到了再也不可挽回的余地。

鬧到了今天,一輩子教書育人的張教授第一次在別人的面前高聲對李老頭兒說話,聲音又亮又穩帶著她一貫的書卷氣,只是落在別人的耳朵裏那都是噼裏啪啦的炸裂聲:

“李成鵬,我和你結婚四十年,自問沒有一事不給你留面子,可是時至今日我反過來想,四十年來我自己彎下腰任由你踩在我的背上過著瀟灑日子,不曾和你同甘共苦,這是我的不對。”

“四十年來,於學生,我教他們挺胸擡頭做人,於你我,我竟忘了讓你知曉我也是個人,未能挺胸擡頭,我也未能為人師表,這是我的不對。”

說完這句,老太太的眼眶已經紅了,不僅是她,就連陳大媽也掉了淚,她拽著張老太太的手,一向的能言善辯也成了無言。

“我女兒生下來就白凈可愛,我曾以為自己照顧她盡心盡力,如今才知道我沒有為她找一個能為她遮風避雨的好父親,我愧為人母,這是我的不對。”

李老頭攥了一下自己的手杖,他動了動嘴唇,想和平時一樣吼他的妻子一句,可是在張教授那樣的目光中,他沒吼出來。

“當年你我結合,雖不曾花前月下,也是有過攜手同遊。我以為你尚敬長輩友愛兄弟,孝悌道義無一不缺,卻在這四十年裏沒讓你明白何為為夫之道,我實在非為賢妻。這也是我的不對。”

“生而為人,卻卑微如斯,我俯仰有愧,百年之後亦難見父母族親,這更是我的不對。”

張老太太審視著自己過去的四十年,審視的是自己而非自己的丈夫。可她一個字兒一個字兒地說著自己的“不對”,確實是一個巴掌一個巴掌地扇在了她丈夫的臉上。

和她相伴了四十年的丈夫,四十年來都不曾把她平等相待的丈夫。

一生溫良的老太太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面色紫漲,竟然覺得心裏一陣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