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定尋

隔了一日高立臣才來請瑤光去近芳園。

瑤光問高立臣,“高先生你們出宮是不是很麻煩?”

高立臣只笑笑“就算麻煩該出還是得出啊!”

瑤光怔了一會兒說:“辛苦你們了。”

從前我還曾抱怨過他一個道觀觀主能有多忙,要隔五六天才能出來一趟,唉。

她又想到曾經幾次見到衣錦佩刀的騎士們囂張地噠噠噠跑馬讓她躲到路邊吃土,“高先生你們每次出來,都有錦衣衛來接麽?”

高立臣尷尬笑笑“還好,還好。也不是每次啦!有事他們才來的。”

瑤光又問,“他……他私下裏有沒有說過我什麽?”她問完立即一揮手“當我沒問吧。高先生我從前多有對你不夠恭敬的地方還盼你不要生氣。”

高立臣連忙抱拳道:“道長說哪裏話老高一直打心眼裏覺得道長為人不卑不亢高風亮節,和藹可親,平易近人。”

瑤光笑一笑心想,不卑不亢這個詞從你這個皇帝身邊的紅人嘴裏說出來,可不是什麽好詞啊。

到了近芳園,瑤光遲遲沒有下馬,望著園門和門匾,神色難以描畫。

高立臣隱隱有種不太妙的感覺,忙下馬上前,要為瑤光牽馬,她連道“不敢”,這才下了馬,隨著高立臣進了院子。

定尋,或者該說,皇帝,今天穿的仍是一身半新不舊的道袍,風過拂檻,他天青色的袍角和衣袖輕輕顫動。

他立在廊下,和瑤光遙遙相視了片刻才從容走來,行了個拱手禮,“瑤光。”

她還了一禮,張了張口,問他,“我該叫你什麽?”到了今日,定尋自然是假的道號,他究竟是不是道士也難說,沒準和她一樣是個假道士。

他笑得微有苦澀,“我確實是道士。因為幼年常生病拜了周真人為師,十三歲的時候過了道初試,我也確實想過出家。我只是……一直沒有道號。”

瑤光勉強笑道:“失敬。”哦,你還是個天才兒童。

想來,太清宮第一次見面時,他沒想到她竟然真的不記得任何人、也認不出他了,聽她叫他道友,一時起了玩笑之心,才說自己在太極宮修行。

至於“定尋”這個道號……

瑤光看著他,“你真名叫什麽?”

他笑一笑,拉過她右手,在她掌心寫了一個“洵”字,“還是念做‘定尋’,只要你樂意,可以一直叫我定尋。”

原來譚定尋是檀定洵。

他寫完了字,依然拉著瑤光的手,“你還想問我什麽?”

她思索了好一會兒說,“想問的很多,你聽我褒貶大周歷代皇帝的時候心裏沒生氣麽?我還說……說你不如穆宗皇帝。”其實私下裏我一直叫你“狗皇帝”來著!

定洵微笑,“穆宗在位三十余年。焉知我死後,後世不會提到穆宗大聖皇帝就也提到我呢?”

“穆宗皇帝可沒有道德汙點。”瑤光輕嘆一聲,“原先,你是怎麽打算的?”

“打算?”定洵搖一搖頭,有點自嘲地笑了,“我心系你之後,才知道什麽‘打算’都是空想。你還不明白嗎?我身已不由己。我倒是想過,六郎一回來,我就向他謝罪,求他寬恕,即便他會一直怨我恨我,只要他不來為難你,告訴你實情,那……那便一直這樣,該多好啊……”

瑤光心裏很難過,“是啊,要是可以那樣多好。”

理智地想,定洵依然是定尋,或者說,定尋,是定洵的一個分裂人格,一個隱藏身份,他的B面人生……可是,太難了。A面人生太牛逼,B面人生想低調太難了。你已經是九五之尊,一舉一動系著萬人性命,卻又想擁有恬淡平凡的人生,那實在是太過貪心。

這一次授課結束,定洵依舊送瑤光出去。

走出前廳時,她突然轉過身,緊緊擁抱住他。

她一聲不出,但他能感到胸口衣襟上微熱濡濕。

她擡起頭,對他微笑,“定尋道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他也笑著,輕聲道:“後會有期。”

高立臣照舊送瑤光一程,回來後見他主子背手立於庭院之中,靜靜仰望著藏書樓飛檐上泠泠作響的銅鈴。

高立臣不明所以,上前覆命。

皇帝問他,“她可有說什麽?”

高立臣猶豫一下,搖搖頭。

皇帝輕嘆一聲,“走吧。”

高立臣忍不住問,“陛下,下一次……什麽時候來?”

皇帝搖頭嘆道:“怕是在十月之前,她都不會再見我了。”

高立臣大惑不解,“啊?為什麽?”上一次,明明她還向我打聽您要“怎麽發落”她呢?看起來可沒有不想再見的意思啊?

皇帝笑一笑,“不論是我還是她,其實都沒想到‘女子投考畫院’一事終能成功。畫院那幫學子為她才氣折服,老黃和楚胖子等人因她受利,就連李開復也學乖了,不跟市井輿論對著幹了。可以說,此事能成,固然因她才氣,也是要有一點運氣的。她這麽不容易才得到這個機會,絕不會讓任何人毀掉。我頻繁出宮,那可能密不透風?若有人非議,稱畫院一事皆因我受其鼓惑,恐怕,之前辛苦付之東流,之後,又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正名,所浪費的,不止是她的心血,還有那些想要求考畫院的女子的青春。而許多閨中女子的青春,真的只有幾年而已,蹉跎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