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二:孫昶

建安二十年,深秋。

建業將軍府。

黃昏寂寂,天際之上,朝飛雲卷。

暮色鋪灑於火紅的楓林之上,夕日的光暈柔和。

金黃的銀杏葉簌簌墜地,被暗渡的西風從青石板地上輕輕席卷。

府中諸景,是一派的靜謐美好。

令人絲毫不會憶起,昨夜那些樹植被風雨侵襲的慘狀。

七歲的孫昶剛剛從夫子那處回來,略有些疲憊的仰首,看著並不大刺目的夕陽,面色卻有著與他年齡不符的悵惘。

自打他三歲起,父親孫權便讓他同六歲的長兄孫郢,一起治學修身。

到如今,三年的時光過去了。

父親孫權一開始,便對孫郢寄予了厚望,明眼人都能瞧出,孫權想要立他的長兄為嗣。

父親對長兄十分嚴格,長兄的性子極好,除了喜好穿戴外,並無不良的嗜好。

但每隔個幾日,孫郢便要挨上一頓責打。

長兄孫郢其人,也極其的聰慧。

夫子若是向他二人交代了背書,孫郢只是簡單的看幾眼,便能將那些繁冗的書文爛熟於心。

而他,卻要費力的背上好久好久。

他大後,母親就讓孫郢同他住在了一處。

每日下學回來後,他都要點燭到深夜,為了能得到夫子和父親的一句贊賞,孫昶將心和性子都沉了下來,細細地背著那些書文。

而孫郢,每日回去後都在玩樂、照鏡子……

抑或是與府中新來的那些年歲較小的婢子們嬉鬧。

再後來,長兄年過七歲,如他這般大時,父親孫權便親手教他射箭騎射。

教了大抵不過一月,孫郢一貫揚笑的面上,難得地存了些戚意,一臉沮喪的回了庭院中。

就連那個模樣不錯的小婢子來尋他玩,他都無甚心情,只悶悶地趴在榻上,一動不動。

父親則陰著臉,揮退了一眾下人,獨自一人在殿中喝著悶酒。

孫昶知道,父親孫權雖然很嚴肅,但還未如此失意過。

那時的孫昶剛剛四歲,對很多事情還處在懵懂的狀態,並不清楚父親為何要如此的悶悶不樂。

直到母親步氏帶著他進了殿,父親的面色才稍有好轉。

孫昶憶起,那日也是秋日,那日之前,建業也下了雨。

食案上擺著豐盛的珍饈菜肴,但孫權,卻只顧飲酩,絲毫未用那些菜食。

母親步氏的面容一貫柔和又溫婉,她攜著他,不發一言地坐在了父親的身旁。

孫權並未看向他們母子二人,面色依舊微沉。

孫昶心中微慌,小小的身子下意識地往母親的身側靠了靠。

父親對他,雖不及對長姐大虎那般寵愛,卻也不似對長兄那樣嚴厲。

母親微扶著寬敞的袖擺,儀態優美,拾起筷箸為父親夾了菜食。

父親依舊默然,從食碟中,夾起,又放至了口中。

生硬的咀嚼,又生硬的咽下。

母親卻沒有出言安慰,就只默默地陪著父親飲著酒,直到父親孫權先開了口。

“孤怎麽生了他這樣一個兒子,竟然連弓都拉不動,好不容易能將箭羽射到靶子上了……”

說到這處,父親孫權重重地吸了口氣,似是調整著自己的情緒。

而後,右手緊緊地攥著那酒盞,又道:“孤看他好在是有些長進,便帶他去了獵場,結果孫郢這小子,見到老虎就跟見了鬼似的,直往侍從的身後躲。他小時,孤又不是沒讓他穿過虎皮制的小襖,怎的大了後,就怕老虎了?”

母親美麗的雙眸一直看著父親,聽到父親說的這話,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卻又很快的消弭。

她溫柔地回道:“阿郢這孩子是膽小些,隨了妾身了。妾身少時,便怕老虎……夫君莫要怨怪阿郢,要怨……就都怨妾身好了。”

父親孫權聽罷,無奈地又嘆了氣。

“孤不該怨他,更不會怨你……”

這般幽幽地說完後,父親又飲了數爵酒,直到母親怕他多飲會傷身,及時制止住了他。

這時,殿外婢子突然通稟,言孫郢來了殿外,正候著。

母親的神色微變,在父親還未開口時,搶先一步,對那婢子道:“已經這般晚了,主公要歇下了,你讓他先回去罷。”

父親揮手制止了一番,開口道:“不,讓他進來。”

婢子自然還是要聽父親孫權的,便喚孫郢進了殿中。

孫郢面上的郁色稍褪,但因著父親仍在生他的氣,他並沒有如平日那般,笑意盈盈。

孫郢恭敬地道:“孩兒,見過父親,見過母親。”

父親沒有回復長兄的話,只不語的盯視著他,直到母親替他解了圍,道了句:“阿郢,你來母親身側,別怕。”

孫郢依言走到了母親的身側,母親立即以保護姿態,將站著的孫郢護在了懷中。

父親略有些無奈地看著她們母子三人,伸手指了指孫郢,沉著聲音命道:“你,把你今日對孤所言,再對你母親講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