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清晨的歸墟山谷, 金珠躍海, 耀芒穿林。

屋內的床榻上,楠艾卻沒往常晨間醒來時的愜意與舒心。她抱著老祖,兩手兩腳將他縛得緊, 就差要把自己鑲嵌進老祖身子裏了。

今日已經是第十日......

從昨晚, 她就沒松開過手, 兩眼瞪得跟鈴鐺似的圓, 心跳更是紊亂了一宿, 生怕那位父親突然出現把她抓走。

這幾日她基本沒睡過, 戰戰兢兢地度過一日日, 隨著時間臨近, 愈加惶惶不得安寧。如同要上刑的囚犯一般,忐忑難熬。

她至今都難相信自己是天族。

當初得知自己前世乃精衛已經驚訝萬分, 如今又是天族?她都不知自己究竟是誰了......

可老祖十分篤定她是天族, 只因精衛的模樣與金烏族先祖祭堂暗道壁畫上天族的雌鳥圖一模一樣。

何況她神志並不恍惚, 兩次驚雷都出現了那個男子,別人卻聽不到看不見,仿佛將她與他人的空間隔開了。

楠艾擡頭,望著也是一宿未眠的老祖,說道:“千萬千萬別讓他帶我走!”

這話已經不知囑咐第幾遍,每天總要說許多次,仿佛得到他的許諾就真的能安心,可她卻是越來越煩躁不安。

老祖吻在她額頭,一邊用手指輕輕梳著她頭發, 安撫道:“不會的,除了我身邊,哪兒都不會放你去。”

對於楠艾是天族之事,雖說他震撼許久,也隱隱幾分不安。但是眼見楠艾這些日子慌怕甚重,他面上淡定,不願加重她的焦慮。

從未與天族交手過,倘若真要走到交手那一步,他定然全力以赴,只是無十分把握。尤其對方是楠艾的親人,確是個棘手的問題。

但是,即便如此......

老祖目光一沉,將懷中之人摟緊了些。他不會放她離開,也決計不能放手。

楠艾定定望著他,仿佛要將他的模樣深深刻印在眼中。

她擡起一只手,指尖從他的眉心開始描繪,頓在眉梢,是她喜愛的眉色,如煙雲繚繞下的青峰黛巒。眉的下方是濃密似羽的長睫,半遮這含星蘊輝的眼。

漸漸,她雙目氤霧,那霧又層層疊加,凝成了淚珠。

她著實生了懼意,心跳一刻沒緩過,生怕再見不到指尖觸及的這一切,怕每日清晨醒來,枕邊無人。

楠艾鼻頭一酸,抽了兩聲:“我預感極為不好,心裏慌得很。我知道老祖神力強大,六界無誰匹及,可是天族......我不知道他究竟多強,那可是天道執行者,我真的慌極了。”

說著,眼眶已載不住淚珠,滴滴湧出。

老祖心疼地抹去她的淚,灼得指端發燙。

“我會盡全力護住你,不讓他帶走你,即便耗盡我的力量,即便......”

“不可!”楠艾手掌覆在他唇上,猛搖頭:“莫要胡來。倘若最糟糕的結果,我被帶走了,你留著性命,我們興許還有再見的一天。如果命都沒了,往後我去哪兒找你?”

老祖將她手拿下,握在唇邊,細細親著,給了她一抹安撫的笑:“好,都聽你的。”

楠艾又縮回他懷中,蜷成一團,仿若暴風雨下,於大樹中尋求安全感的小鳥一般。

兩人許久的沉默,她喃喃喚了聲:“老祖......”

“嗯?”

“萬一我被帶走,你會去找我嗎?”

“會。”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無論你在哪兒,即便翻天覆地,也要將你找到。”

楠艾在他懷中蹭了蹭,強迫自己安下心來:只要兩人齊心,何懼呢?

***

三個多時辰後,歸墟上空乍響雷聲。

楠艾好不容易穩下的心緒,被接踵而至的第二道雷聲震亂得一塌糊塗。

看著前方徐徐顯現的白色身影,楠艾使勁捏住老祖的手,怯怯地躲到了他身側。

老祖將她護在身後,目定前方之人。

兩人是初次正面相見,眼中看似平靜,面上冷然無波,卻都在暗暗打量對方。

一黑一白,一個冷冽如冰,一個凜如清霜。不過三丈距離,卻暗流湧動、看似不經意的探究中不知較量了幾回合。

老祖原以為楠艾的父親該是神威目厲的架勢,卻不想這般年輕。滿頭的銀發也掩不住他豐俊的姿容,日光在他周身暈出無塵的雪色,耀眼如萬點光輝。深褐的雙眸淡幽無波,注視中探不出究竟。

宓晝早在上界便暗中觀察過老祖,如今近身細瞧:目不閃躲,面不改色,貌美如琉璃之人卻散發懾人心魄的威壓,不容小覷。

他收了視線,落至楠艾瑟露出的半顆腦袋上。居然如此懼怕自己,卻十分信任地躲在他人身後。

“青兒。”宓晝喚道:“過來,隨為父回去。”

楠艾抱住老祖手臂,壯了不少膽量,朝他喊到:“不去!我要留在這裏!”

宓晝見她此刻好似有了靠山般地狐假虎威起來了。倒是跟小時候沒變,一旦闖禍,就躲在她娘親身後,朝他皺鼻子瞪眼,一副你敢打我,娘親絕不饒你的仗勢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