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人界——陽虛山, 女巫一族所在之處。

冬日寒風凜冽, 大雪紛紛揚揚。

山頭已被連日來的飛雪遮掩得銀裝靄靄,紅色的朱槿花早已凋謝,綠色莖杆被厚厚白雪壓彎了腰, 垂掩在雪地裏。

扶潼站在石屋前, 望看雪霧重重的前方站立的高大人影。

那人迎風撥雪而來, 腳下踩出清脆的踏雪聲, 可那聲聲的迫近, 卻令她心下突突驚提。

她知道來人是誰, 卻不知來人突然造訪所謂何意……心中隱隱預感不安。

尤記得, 二十萬年前, 伏魅離世之前對她的千叮萬囑:遠離天界,他許會找上你, 永遠不要答應他的要求, 任何要求!

他——便是伏魅的丈夫, 此刻朝自己走來的男子,帝紀!

扶潼不明白師父為何要她提防帝紀,臨走前師父交代的話語幾分急促不安,眼神中更是透露著失望和悲痛。

“扶潼......”沉厚聲色,如這山頂的低嘯風雪聲,即刻打斷她久遠的思緒。

帝紀已走到她面前兩丈遠,像久日未見的老友般,寒暄一句:“許久不見了。”

他依舊如二十萬年前那般豐采俊朗,一雙劍眉飛揚出幾分威嚴。而她已是暮景殘光的枯楊之色。

“見過帝君。”扶潼恭敬行了禮, 眼中無幾多波動。

帝紀又跨前幾步,始終一抹溫和善笑:“我有一事相求,還望你能協助與我。”

果然......師父預知無誤,他終有一天會來找來。

扶潼面露幾分為難,含蓄道:“帝君垂愛,扶潼莫不感激。但我如今已是垂暮之年,法術大不如從前,只等某日靜賞月色之時,弭於天地。恐怕是力不從心了。”

帝紀雙眼似探究,看穿一切般,笑了笑:“往日你對我可不會這般警惕提防,可是你師父同你交代了什麽?”

扶潼一愕,隨即淡道:“帝君說笑了。師父與您伉儷情深,夫妻恩愛,又怎會對我說出要提防帝君這等無稽之言。”

“伉儷情深……”帝紀似將話含在口中般呢喃,略自嘲地似笑非笑。

捕捉到他眼中轉瞬而過的痛色,扶潼不免疑惑,他們夫妻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明明在她印象中,兩人恩愛有加,琴瑟調和。仿佛一夜之間,便是同床異夢。

她更有些好奇,他此番找來,究竟所謂何事?便問:“不如帝君說說,要我協助何事,我斟酌下是否有能力助帝君之力。”

帝紀一刹恢復笑意:“身為她的親傳弟子,沒有人比你更適合......解除八重幻夢術。”

扶潼心驚,頃刻斂下情緒,狀若不解地問:“帝君何以說起師父禁止的幻術?且八重幻夢術只有師父會施展,莫非誰中了此術?”

帝紀道:“拂墨之妻。”

“拂墨之妻?!”扶潼訝然道:“師父若真對其施展這術,必有她的考量,帝君又為何非要橫加幹涉,解除這術?”

帝紀眼中劃過厲色,嘴角仍揚著微笑:“你無需過問這些,只需幫我解除她身上的幻術即可。”

扶潼委婉拒絕:“且不說如今我年老體衰,修為銳減。饒是鼎盛時期,我對師父的這等強大幻術也是束手無策,且解除這等幻術等同耗盡我的修為,性命許也難保。難助帝君之力,還望帝君體諒。”

“性命難保嗎?”帝紀頓了頓,笑意忽狠,眼中善意不再。

他伸手一探,扶潼身子防不勝防被他力量吸去,脖子刹那掐在他掌中。

“你方才不是說暮色之年只等弭於天地嗎?既然如此,豁出命解除這個幻術,你也算是死得其所,臨死前為我效了一份力。”

扶潼驚懼地直視他顯露的冷漠和陰鷙,這才是帝紀的真面目?曾經那個溫善和藹的帝君......統統是假象?

她恍然明白師父最後要警惕他的緣由,許是連師父也不曾真正了解過枕邊人。

“倘若你隨我離開,這陽虛山的幾千族人......”帝紀話只道一半,已是最致命的威脅。

扶潼駭得瞳眸一縮,故人不復存在,何曾料物是人非。他像是另一個人,不折手段地達到自己目的,竟曾被奉為天帝!

“你心生惡念,天道盡知。你若手上沾滿鮮血,必受天道懲罰。善惡有報,乾坤輪回,帝君何不一心從善!”

“呵!”他口吻輕蔑至極:“何為善?何又為惡?不過以你偏見定之。吾之志願,又豈是爾等凡輩能明白?這世間,早該有新的秩序來統一,天界安逸不求上進,人界縱惡揚奸,仙界為圖修為而自相殘害。三界早已敗亂其內,腐朽不堪。”

帝紀掌心忽然收攏,鉗得她喘不過氣來。眼中殺意頓現:“你若願意同低劣之人同流合汙,我便費力送你一程!”

扶潼憋得胸悶氣短,幾乎窒息,她猛然睜開眼,喘著大氣。

此時此刻,自己正躺在床上,窗外天光即亮未亮,正是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