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楠艾的眼中再映不進書上的其他字, 只有那八個字清晰無比, 在她眼裏巨大得化作八塊大石,壓在她的脊梁骨,弓著背, 不敢擡頭。

綰發最初是她提出來, 今日又是她擅作主張落了實。可她的確沒有這書中所指的半點意思, 只是梳發而已, 於人界的寓意竟這等復雜。

可她是天界的妖, 當無需遵守人界的繁重習俗吧?

“這......”

楠艾視線定在書上, 掀唇囁嚅了半晌, 也沒發出第二個字。即便自認為無需糾結人界的習俗, 可再難忽視那段話,生出幾分羞窘。

老祖將她的尷尬收入眼中, 擡袖一拂, 那書本即刻關上。他道: “只是人界的見聞記載, 倒不用太在意。”

楠艾幹扯了嘴角,他說得淡然,可這書裏的文字都過目了,還如何裝作若無其事。

“不過......”老祖話鋒一轉:“我當真以為你是看過這書的。”

楠艾愣了愣,老祖這話,豈不暗指她明知梳發的意義卻強行要幫他綰發?

她連忙擡頭,兩人視線陡然相撞,他目光帶著審視,直盯得她心底發怵!

可別真起了誤會呀!

楠艾趕緊擺手否認:“我從不知梳發的寓意, 怎見過這書呢?這誤會忒大,會折我壽的!”

“哦?”老祖口中沉吟:“原來同我求偶會折你壽。”

“......”

楠艾梗得欲哭:老祖求您別再說了!越說我腦子越糊塗,跟不上您的思路!

老祖又略顯認真地看著她: “若你真有求偶的念頭,但同我言明,無妨。”

求偶的念頭......

楠艾腦中不由閃現那一次的夢境。在夢裏強行撲倒老祖,欺上他嘴,豈不比綰發更像求偶?

她臉頰瞬間徹紅,斬釘截鐵地大聲否認:“我沒有求偶的想法!一絲半毫的念頭也無!我、我發誓從未見過這本書!”慌張得起誓,實想遁地逃走。

老祖點點頭:“既然你當真未見過這書中內容,今日權當長個見聞。天界隨性許多,沒有人界七彎八繞的繁文縟節。往後你自然來幫我綰發就是,莫要太在意人界書裏的那些文字。”

前半段話,楠艾十分贊同,老祖也算給她的舉止找了個合理的台階下。可這後兩句......她猶豫是該聽他的,還是該拒絕?

其實老祖所言盡理,既然無需在意人界習俗,就沒有刻意回避的道理,何況綰發這事本就是她先提出。

她腦中一動,哈哈笑道:“老祖多想了,我怎會在意呢?人界的規矩由他們守著就是,與我們何幹。況且那書裏不還說為父母梳發意為孝嗎?我一向視老祖為長輩,於我心中如同再生父母!這便當我孝敬您了!哈哈!”

楠艾幹巴巴的笑容在老祖投來的冰冷眼神中,徹底僵住。

她很好地詮釋了,什麽是笑比哭還難看!

“再生父母?”老祖面色陡沉,冷聲警告:“往後若再提這四個字,亦或你心裏生出這類想法,就自行離開歸墟吧。”

說罷,他站起身,虛形一晃,出了書房。

楠艾呼出一口氣,垮著肩頭,暗嘆:今日是怎的了?怎麽句句都能撞在老祖的惱意上?

*

回房躺下的楠艾,反復忖量今晚的事,徹夜難眠,睜眼至天亮。

不覺晨光灑入,熹微的光亮寸寸落進她眼中,仿佛有零星碎光墜入了她心底,照亮了沉寂的角落,萌生漸長的心思發了芽開了花。

她似乎捕捉到了那是什麽,卻一瞬流逝,隱隱約約、昏昏不明。最後實在困頓,便沉沉睡去。

闔眼前,她迷糊念著:“即便給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敢同老祖求偶呢。”

*

而在楠艾房間隔壁,靠坐在床榻的老祖擔心躺下會亂了腦後綰好的頭發,是以整夜都坐著,即便休息也未躺下。

他佯裝無意地將那書拿出來翻給楠艾,卻有意在她心裏埋下了暗示。

倘若她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今晚他提醒時,她應當只會驚訝和尷尬。可她卻臉紅耳熱,手足無措,甚至大聲說話來掩飾內心的慌亂。

顯然她意識到了什麽,只是尚不明確。

他知道時機並不算最好,許會擾亂她心緒,影響到修煉。但自從妖界回來,他有些等不及,開始步步試探她的心思。

她心性單純,喜惡分明,身邊的人在她眼裏的區別恐怕就只有對她好,以及對她不好的人。如若再不抓緊些糾正她的想法,她就真會將他視作第二棵楠樹!

譬如再生父母,亦或爺爺之類......

“唉......”

老祖兩指揉了揉愁鎖的眉頭,真是株難開竅的艾草!

***

光陰撚指倏過,已是百賒年。

恰是日出曈昽之時,天邊由暗轉明。

老祖早早站在屋外,眼觀天象,若不出意外,今日便是楠艾渡過雷劫修成仙體之際。

萬靈成仙需歷雷劫,此雷劫並不由天庭的雷神施加,而由天道形成。六界生靈皆不能離開天道的自然法則,妖或者人修成仙體,俱為破界,是以天道以雷劫衡量其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