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暮色沉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戛然而止。

“主子,到了。”楊宗低聲道。

斜靠在車沿的男人,緩緩睜開了眼,旋即,若無其事地下了馬車,進來鎮國公府的大門。

天色已暗,陸宴早早入了凈室,熱氣繚繞間,男人的額邊青筋凸起,眼底盡是慍怒與挫敗,幽靜中混雜著他一聲比一聲重的呼吸聲。

他的耳畔忽然響起了隨鈺說的那句話——正所謂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人家青梅竹馬回來了,你慌不慌?

他忽然嗤笑一聲,自己勞心勞力想著讓她父親重回朝堂,可她呢?

對著另外一個男人掉眼淚?

怎麽著,久別重逢喜不自勝嗎?

熄燈後,男人在暗暗磨牙,說到底,就是慣的她。

翌日一早,薄霧散去,日頭升起。

陸宴用過早膳,停箸,起身,低聲對著楊宗道:“來信了嗎?”

楊宗咽了口唾沫,捏了把汗道:“屬下尚未收到。”天知道,楊宗這兩日看天看得脖子都木了,可就是,一只白鴿都瞧不見。

聞言,陸宴嘴角漾起一絲笑意。

成,甚好。

陸宴拿起烏紗,向外闊步走去,楊宗對著那個陰沉無比的背影,用手擼了一把臉。

近來的日子,想必是不太好過……

——

元慶十七年,六月初一,長安西市。

沈甄一早便敞開了百香閣的大門。

夏日是香粉脂粉之類的物件賣的最好的時候,因時間緊迫,沈甄只調了三十余瓶香粉,便開了張。

清溪一邊擺弄著陳設,一邊道:“姑娘,左邊一側的櫃子都還空著,可是要把庫房裏的存貨拿來擺?”

沈甄搖了搖頭,“不了,庫房裏的那些香粉時間有些久了,味道也不及原先濃厚,這兒我打算養些花卉來賣。”

“花卉?”

“是啊,在揚州時我就發現,時下花卉大熱,利潤極高,一株木蘭花稍稍理個模樣出來就可以賣到三千錢,我算了下,若是在長安城賣牡丹,興許能賣到五千錢。”

清溪笑道:“沒想到,姑娘還有經商之才。”

沈甄托腮,嘆了口氣。

若不是因為去年那八千貫,她差點被逼到簽了賣身契,如今的她,也不會天天琢磨賺錢。

說起來,自打沈甄拒絕了那場“鴻門宴”,便一直惴惴不安,右眼皮,都跟著跳兩天了。

她擡手摁了摁眼眶。

清溪道:“姑娘,你眼睛怎麽了?”

“右眼皮一直跳,總覺得,有壞事要找上門來。”

清溪立馬道:“姑娘,說出口的話向來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可不能亂說!”

然而清溪的話還沒掉地上,沈甄就見孫宓帶著兩個婆子、兩個婢女提裙走了進來,她環顧四周,隨意道:“早聽聞你這兒的物件兒精巧,我便特意來瞧瞧。”

沈甄起身,輕聲道:“不知阿宓喜歡哪個?”雲陽侯府沒出事之前,沈甄總是極為客套地喚她孫二姑娘,可孫宓偏覺得不夠親近,非逼著沈甄喚她阿宓。

孫宓的父親從前不過是正五品的諫議大夫,與沈甄這侯門嫡女的出身相比,顯然是差了一截,所以沈甄喚她越親近,那些個貴女越不好給孫宓臉色看。

可不到一載的功夫,孫宓成了正三品工部尚書之女,沈甄卻成了罪臣之女,身份調換,再聽這聲阿宓,就不免有些紮耳朵了……

孫宓提唇一笑,以為沈甄是故意和她套近乎,便從櫃中多拿了一些香粉胭脂,“我難得出來一趟,這些我都要了,你算算一共多少。”

沈甄低頭,象征性地撥弄了下算盤,道:“十貫。”

孫宓眼神一凜,“十貫?沈甄,我好心來照顧你的生意,你這是搶錢呢?”

“阿宓你眼光獨到,手裏拿的那些,恰好是我這兒用料最考究的香,自然……就是要比其他的貴些。”沈甄說話的語氣,可謂是萬分真誠。

孫宓深吸了一口,道了一句好,隨後對著一旁的嬤嬤,咬牙道:“把錢給她。”

那婆子瞪著眼睛,扔給了沈甄十貫錢。

孫宓氣哄哄地走了,清溪卻“噗呲”一笑,“姑娘厲害,竟然將東西轉眼翻了好幾番,賣了給了孫二姑娘。”

沈甄怔在原地沒動,一臉凝重,過了好半天才道:“孫家這位二姑娘不是剛進京,亦不是第一次上街,這些東西值多少錢,她心裏一清二楚,不到兩貫的香料,我故意賣她十貫,整整十貫,誰都知道價高了,那她為什麽還要買?”

聽了這話,清溪醍醐灌頂,忙道:“難不成,她有非買不可的理由?”

沈甄點了點頭,緩緩道:“我雖猜不出其中的緣由,但我知道,以孫宓的性子,今日她來此,絕不會是為了給我送銀子。”

這下,清溪的臉色也不好看了。

默了半晌,沈甄緩聲道:“咱們先把櫃裏的香粉一一記錄下來,從現在開始,但凡有人來采買百香閣的香粉,都讓她們試用一下,簽了字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