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枚硬幣

救護車到的時候,玄微仍吊兒郎當靠在沙發上嚼小圓餅。

陸晅發現她有兩種品質嚴重缺失,人情味和社會性,可她並不當回事,依舊我行我素,安於現狀。

也許跟打小的生長環境有關,寺廟封閉,她很難接觸更多人群。

所以他也不好多說什麽。

叮囑了玄微幾句,陸晅陪醫護人員把林茵擡下了樓。

上了車,急診醫生問:“你是她什麽人?”

“男朋友?”同行的護士接話,利索地給林茵戴上氧氣罩,綁好心電監護。

陸晅回:“不是,同事。”

急診醫生看了眼抽血結果,說:“她沒有生命危險 ,就是低血糖,我們給她輸液。”

陸晅頷首,道了聲謝。

夜幕宛若漸崩的川巒,將城市覆沒,車流是漫山遍野的星輝螢火。

男人側頭看著窗外,他很白凈,長得也有些秀氣,但鼻骨是陡峭的一畫,在昧暗處像好看的山脊,平添幾分淩厲,護士不由多看他幾眼。

到了醫院,陸晅給林茵辦好手續,她順利住入病房。

陸晅在床邊坐了一會,見女人睡得很沉,面上也逐漸有了血色,他才起身走了出去。

走廊上人來人往,醫護形色匆忙,途經的每個人,欣喜或悲傷,平和或張皇,世間百態都濃縮在臉上。

有個穿病服的女人蹣跚走著,她可能剛做完手術,每一步都很費勁,疼得齜牙咧嘴。

身邊應該是她女兒,年紀很小,幫她提著引流袋,還一直在安撫她的母親:“媽媽不痛不痛,囡囡幫你呼呼,把疼痛都吹走啦……”

母親當即笑了,摸摸她腦袋說不痛,一點都不痛了。

陸晅忽然想起家裏那位。

她遇事淡漠鎮定,鮮少感同身受,壓根不像個十幾歲的小孩,或者說,不像一個被愛包裹的小孩。得知她真實身份,她性情上的缺陷也有了解答。溫房裏的一朵小花,並不適合移植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日光強烈,土壤肥沃,只會腐蝕她纖弱的根莖。

陸晅決定送她回去。

從同事那聯系上林茵親人,陸晅回了家。

屋裏還亮著燈,但玄微已經睡下了。

微微拱起的純白地鋪像是一小片柔軟的雪野。

許是聽見他動靜,女孩翻了個身,面朝向門。

他們對上目光。

玄微立刻坐起來,睡眼惺忪:“你回來啦?我都要餓死了。”

陸晅放下餐盒。

玄微頓時精神抖擻,餓犬一般瘋躥到茶幾前。

她掰著筷子,忽然聽見他說:“明早送你回靈緣寺。”

玄微以為自己聽錯了,仰頭確認:“明早送我回靈緣寺?”

陸晅嗯了聲,在她面前坐下:“你總不能一直住我這吧。”

玄微連連肯首:“對啊,我都快悶死了,你終於良心發現了。”

她挖飯如鏟土,吃光盒飯的速度一如往常。

陸晅想著醫院走廊一幕,問她:“你父母呢?”

玄微一愣,實誠答:“我沒有父母。”

陸晅不信:“怎麽可能,你石頭裏蹦出來的?”

玄微咕嘟咕嘟牛飲著附送的檸檬茶,含糊不清道:“差不多吧,父母在我這裏沒有概念。我就是我,管我從哪來的呢,反正我都是我。”

心態倒是好,陸晅莞爾,罕見地不想跟她擡杠:“所以這些年都是和尚在照顧你?”

“也不算,”玄微吸幹最後一口茶:“我可以照顧自己。”

陸晅問:“你從小長在寺廟,對外面知道多少?”

她就像個不諳世事的古人,不會坐地鐵,不會用手機,對金錢毫無概念,手寫輸入都是繁體毛筆字,吃了睡睡了吃與豬無異,唯獨謊話連篇這點還存留著一些人性。

“要知道什麽?”玄微撐著下巴,態度頗為無所謂,她為什麽要對凡間事物感興趣:“我覺得活著就很好了。”

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在漫延,陸晅五味雜陳:“你在寺裏過得怎麽樣?”

“別提多好了,就是現在冬天了,有點冷,其他都很好,好得不得了,”玄微環顧四下:“起碼不用被關著。”

陸晅不屑:“小籠子和大籠子的區別罷了。”

玄微翻白眼:“你又知道了?”

陸晅語塞,他從未參與她的過往,確實也沒有草率評議的資格。

他起身去拿下午給她買的衣服,將它們擺放到她面前:“這些你帶回去。”

玄微揭開離自己最近的粉色紙袋,一時有些驚訝。

她抽出當中那件,展開細看,居然是她一直肖想的、帶毛領兜帽的夾棉衣裳,和陸晅穿的那件款式有些相似,只是這件是她尺寸,顏色又嫩麗得很,一看就是姑娘家穿的。

“好喜歡啊。”她毫不掩飾,小臉埋進毛領,蹭了又蹭。

她問他:“你買的?”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露滴般清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