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鐘離(下)(第2/4頁)

雲氏的墓地在一處小山上,山形如兩臂環抱,前方開闊,有溪水潺潺,注入一片小湖之中。據說此地風水甚好,故而數世族人都葬在此處,山下還建有一處小祠。

我父母的墓和祖父的墓都在小山上。在小祠裏祭拜了之後,我走到山上,熟門熟路地找到了我父母的墓地。

對於他們的記憶,我留下很少,只記得當年他們和我的外祖父住在城中,也是大宅子,每日都很是熱鬧。祖父告訴過我,我外祖父是個殷實人家,可惜那場大疫太過兇猛,他們整家人都去了,包括我的父親和母親,只剩下我。我祖父當年去得太遲,他們的屍首因無人收斂而被焚燒殆盡,如今這墓中的都是衣冠。

我祭拜以後,駐足了片刻,往山的另一邊走去。

祖父當年是因為一場急病而去的。起初我以為這是小事,祖父如從前一般吃吃藥就好了,但祖父如同未蔔先知一般,找我來交代了後。於是按照他的遺願,我將他葬在了山上的一棵老松下。據他說,那老松他小時候就有的,伴他成長多年,死後繼續作伴,可互不嫌棄。

雖然我一去三年,但幸好,那松樹仍在。毫不費勁地找到了祖父的墓。

無論是我父母還是祖父的墓地,都很幹凈,沒有什麽雜草,祖父的墓碑前還擺著幾顆果子。祖父生前待佃戶不錯,想來這些都是佃戶們所為。而我,在祖父下葬之後,來看過幾回,就再也沒有來過。

心中很是不好受,多年積壓的自責和內疚再也無法抑制,化作眼淚奔湧而出。我撫摸著祖父的墓碑,失聲痛哭起來。

“夫人。”好一會,老張忽而開口勸道,“莫哭了,還是主公交代的事要緊。”

他用的是荊州話,我回過神來,掩面轉頭,看到他身後不遠處,站在兩個人。

我認得他們,那是我家的佃戶。不過他們卻不認得我,荷著鋤頭,投來打量的目光,好奇不已。

我看看老張,老張了然,朝他們走去,用濃重的蜀中口音道:“我家夫人自益州而來,是雲重雲先公的遠房侄孫女。”

那二人露出了然之色,忙朝老張和我拱了拱手。

“我等正是雲公的佃戶,”一人道,“不知夫人來此,有何事?”

我用巾帕拭了拭臉上的淚痕,將手中的紈扇半遮著臉,看了看老張。

老張旋即替我道:“我家夫人奉父命來為雲公掃墓,敢問二位,可知如今雲公的田產在何人名下?”

我最大的破綻便是聲音,怕一不小心就露了破綻,所以先前與老張商定,遇到佃戶等熟人時,便由他代為交談。反正大戶人家女眷的規矩多,並非怪事。

那兩人果然不僅毫無疑色,態度反而又恭敬了些。

“這田產如今在郡府手中,還未賣出。”一人道。

“哦?”老張訝道:“為何?”

“郡府開價太高,好些人來看過,都嫌貴。且此地有人蔔算過,說是……”他話沒說完,被旁邊一人扯了扯袖子。

那人向我們笑道:“不知夫人緣何問起此事?”

老張嘆口氣,道:“我家主公臥病多年,一直念著要回來贖回雲氏祖產。他膝下唯夫人一個女兒,夫人亦至孝,為了給主公完願,特地從益州而來操辦此事,只是如今到了此地,卻無門路,也不知先問何人。”

兩人聞言,皆露出感慨之色。

“原來如此。”一人道,“這些年,雲公留下的田土倒仍是由我等耕種,只是田賦都交給了郡府。”

“不知郡府誰人專管此事?”

“自是太守馬韜。”

老張露出難色:“可我等自外鄉而來,貿然而去,只怕太守不喜。”

“這有何難。”一人即道,“平日來收田賦的,是縣中的戶曹何密,他與縣長馬韜甚為相熟,夫人請他引見,乃是再好不過。我等方才來時,還見他車馬停在田邊,想來亦是為了收田賦而來,夫人若現在出去,定然還能遇到。”

老張目光一動,看向我。

我微笑,向二人頷首:“如此,多謝二位。”說罷,讓老張給他們一人打賞十錢,二人皆滿面喜色,即引著我們往田間而去。

*****

在來之前,我已經將縣府中的人打聽了一遍,馬韜和何密我都知道。

縣長馬韜,是前年才到任的新官,據說曾是先帝征戰時,帳下的一個裨將。但因得朝中的爭鬥之事站錯了邊,被發落到了這般小縣裏來。

而戶曹何密,我則一直認得。他出身當地,在我沒有離開之前,就已經在任上幹了多年。鄉裏本不似雒陽,各種官吏走馬燈一般換;而鐘離這樣的小縣,一個人在同一個位置上幹十幾二十年不升不降,乃是稀松平常。

從前,祖父因田賦之事,與何密打過幾次交道。故而他雖不認得我,我卻知道他是個愛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