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內宮(下)

公子也領了一把刀。因為入宮不得帶兵器,公子的刀劍都留在了桓府之中,只得跟別人一樣,在一堆尋常的刀劍裏面翻翻撿撿。

不過公子到底是有備而來,衣袍下穿著平日練武騎馬時的裝束,挎上刀,頗有些銳氣。

“公子怎不穿上鎧甲?”我見他就要離開,問道。

公子看了看庫中鎧甲,神色淡漠:“若亂事波及到了永壽宮,便已是全敗,就算穿上鎧甲亦無濟於事。”

我說:“公子與鮮卑人拼殺之時,可不曾如此說過。”

公子看著我,片刻,唇角彎起一抹冷笑。

“與鮮卑人拼殺,若死了,可謂為國捐軀。”他說,“今夜及往後,死於此番亂事者,只怕不亞於遮胡關及石燕城。但無論他們站在哪邊,皆無足輕重。”

我說:“怎會無足輕重?若為救護天子,莫非不是忠義?”

“忠義?”公子不以為然,“最終不過都是為了私利罷了。”

公子有時就是這樣,有時熱血沖腦,有時又憤世嫉俗,對事情通透得冷漠。

不過我知道這不是使文人性子的時候,道:“就算有了萬一,公子莫非要束手就擒?穿上鎧甲還可賺幾條命來陪,平白被人斬殺豈非吃虧?”

公子聽著我這道理,露出啼笑皆非之色。

“這也是你祖父教你的?”他問。

“這般淺顯的道理,何須得祖父教?”我說著,給他挑了一身結實又輕便的環鎖鎧。

公子沒有反對,由著我給他一塊一塊地套上。

當我給他扣上革帶的時候,他看看我,道:“你不也挑一身鎧甲穿?。”

我說:“不必。”

公子道:“為何?”

此事我也想過,但我的本事不是與人硬拼,鎧甲無甚用處。

我眨眨眼:“公子不是說要我跟在後面麽?有公子在我怕甚。”

公子唇角彎起,過了會,忽而似想起什麽,將一個物什拿出來,放在我手裏。

我看了看,愣住。

那是個錯金腰牌。

這是皇帝賜給公子的。在所有出入宮禁的通行符節之中,此物最是貴重,都是受皇帝寵愛的近侍才有,見之如見聖諭,任何人不得阻攔。公子從河西征伐回來之後,皇帝對他甚是看重,以此物為嘉賞。

“霓生,”公子道,“若遇不測,你不必管我,伺機逃命去。”

我看著公子,有些無奈,心想要是到了那個地步,宮中還有人認這腰牌麽?

但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更多的,是一些柔軟的東西,從心底浮起,漸漸將思緒充盈。

“公子還是自己拿著吧,”我將腰牌塞回給他,“公子自己用得著。”

公子卻不接,冷下臉:“怎這麽多廢話。”

說罷,他將刀挎在腰間,傲氣十足地朝門外走去。

*****

公子穿著鎧甲的模樣甚為好看,俊美之外,平添一股威武之氣。當他走到殿前,永壽宮的宮女們望著他,臉上滿是驚艷傾倒之色。

太後看著公子,亦露出欣慰之色,感嘆道:“有元初在,老婦踏實多了。”

大長公主微笑,看著公子,目中皆是驕傲。

太後宮中燈火通明,消息一道一道傳來,不時讓人心驚。

雖然庾茂等人做得利落,但荀尚黨羽遍布宮中,荀尚還在頑抗之時,消息已經傳出了宮外。

荀尚的大兒子荀諒任北軍中侯,當夜正宿在營中,聞得此事,即刻召集北軍各部奔赴宮城救急。

可他到了宮城前,左等右等,北軍各部只到了三分之一。荀諒無暇多等,令司馬門屯駐校尉謝蘊開門,但謝蘊非但堅守不出,還大聲宣讀了太後的勤王詔諭。

荀諒大罵謝蘊反賊,即率兵攻打司馬門。

永壽宮中雖草木皆兵,但除了等待消息,可做的事不多。戴芾領著衛士把守各處門戶,又在四周巡邏,並無動靜。相比起慶成殿或司馬門,平靜得似一潭死水。滴漏上的水一點一點落下,夜風冰涼,但無人敢睡。

我望著外頭,心中七上八下。不過跟其他人不同,我在乎的不是宮裏,而是荀府。不知道曹叔他們準備得如何了,我那暗號,不知道他們可曾看到……

正心猿意馬之時,殿外忽而傳來些嘈雜之聲,將我的思緒打斷。

大長公主即刻站起身來:“何事?”

“太後,公主!”一個內侍跑來稟報,“慶成殿那邊起了火光!”

眾人面色皆變,公子即刻快步走出殿外,往慶成殿的方向眺望。

我也跟著他去,果然,只見火光閃現,像是著了火。

大長公主卻毫無訝色,嘆口氣:“終是用了此法,可惜了慶成殿。”

公子沒說話,燈籠的光映在他的臉上,目光炯炯。

*****

司馬門打得正酣,而內宮之中,庾茂等人見荀尚遲遲不降,也不再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