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桃樹(第2/2頁)

丁夫人在蔡老大人的哭聲種沉默了。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往大了說是衛氏欺淩許縣的女兒,藐視曹家;往小了說,為夫守孝該怎麽個守法,也是別人家的規矩,清官難斷家務事。

剛好這個時候曹新帶著廚娘送茶湯上來了,丁夫人這才找到一個打破冷場的借口。“來,蔡翁,先喝口茶潤潤喉嚨。”

蔡邕端起茶碗就灌,下一個瞬間就被燙了個激靈,一碗茶全撒身上了。好好的一個文豪,瞬間成了落湯雞,就連隔壁暖閣裏都傳出一聲笑。

“蔡翁,哎呀,快帶蔡祭酒去更衣。”

“更什麽衣?”蔡邕也意識到了丁夫人想打哈哈,甩開上前來的婢女。就兩腳踩在坐具上,仿佛一只停在鸚鵡架子上的公雞。“我知道衛覬在曹公跟前得力,便是衛家五房跟袁術通信,清查先帝遇刺時都沒有牽扯他們家。我也不求別的,只求將昭姬撈出來!這世上肯在這件事上出頭還能做成的,除了閉門不出的仲華公,就只有丁夫人您了。”

他站在高處,卻近乎哀求地看著丁夫人:“從前夫人勸我說衛氏不是良配,如今實在沒臉來求您。但我這把年紀了,只要子女少受點磨難,臉面有什麽重要的呢?”

丁夫人的面容平靜得像一座神像,帶著高高在上不偏不倚的端莊。“這件事,我應下了。我去與仲華說,在河東為蔡琰準備一間院落,讓她從衛家搬出來。等到疫區解禁,就接回許縣。”

蔡邕喜極而泣,膝蓋一軟,差點從坐具上栽下來,被人扶了,才站回地面上。他又是道歉又是感謝,一步三回頭,穿著那件濕淋淋的衣服模樣滑稽地出去了。

丁夫人一直將他送出大門,回過身來召集了幾個小家夥,才黑了臉,問道:“方才暖閣裏發笑的,是哪個?”

孩子們一下就慌了神。最大的曹·話癆·鑠低頭不語,曹節和曹彰小臉煞白,就連幾個月大的曹植和曹沖,啥事不懂,但條件反射地不敢哭了。

丁夫人身邊的健婦一直是幫忙管教孩子們的,這個時候半點不虛,直言相告:“是丕公子。”

曹丕看了圈兄弟姐妹,只看到損友孫權在幸災樂禍。他知道無從抵賴了,只得破罐子破摔:“就是我笑的。我看那老東西前……前倨後卑,才笑的。”

丁夫人嘴角勾起,鼻子裏發出“哼”一聲冷笑。“前倨後卑,出自哪裏?”

曹丕昂首挺胸,小嘴巴巴的,張口就來:“《戰國策》中講:蘇秦十說親王不成,資用乏絕,去秦而歸。形容枯槁,面目犁黑。歸至家,妻不下紉,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及至受封於趙王,父母郊迎三十裏。妻側目而視,傾耳而聽;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謝。蘇秦曰:‘嫂,何前倨而後卑也?’【1】這就是前倨後卑的出處。”

“你讀這則典故,就只學到了要在別人有難時嘲笑他嗎?”

曹丕愣住了,他腦子裏轉了好幾個彎,終於放棄了跟丁夫人盤邏輯。“母親打我吧。”他硬邦邦地說。

“就你這小身板,還沒長到能禁得住打的時候。”丁夫人偏頭示意,“去院子裏那顆老桃樹下站著,什麽時候知道錯了,什麽時候吃飯。”

曹丕起身就走。

“三兄。”一母同胞的曹彰撲過來保住曹丕的腳,“你給母親認個錯,就不用罰站挨餓了。”

曹丕抽腳,但曹彰壯得跟小牛犢似的,任曹丕怎麽抽都抽不動。

“母親,”曹彰又喊,“三兄剛回來,你不要罰他好不好?”

丁夫人蹲下來輕輕按住曹彰的黃頭毛:“阿彰松手。”

曹彰一哆嗦,松開了曹丕的腳。

英勇無畏的丕公子終於沖出了暖閣,來到了結青果的桃樹下。

“這孩子,也不知怎麽就養成了這麽犟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