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六角(第2/2頁)

郭嘉不和張邈爭辯,只在曹操這邊下功夫。“主公,哀兵必勝。且眼下這局勢——”他壓低聲音,湊到曹操耳邊,“可有馬陵減灶的先機?”

春秋戰國時期,孫臏率領的齊軍用假裝灶火減少的方法示弱,讓魏軍誤以為其部隊不斷有人逃亡,實則埋伏道旁伺機而動,最終大敗魏國十萬大軍,俘虜魏太子,魏軍主帥龐涓自殺,史稱馬陵之戰。

教科書一般的示弱伏擊戰。

曹操秒懂,盯著郭嘉就笑起來。這是自收到皇帝患病的消息以來他第一次笑。張邈、劉備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孟德公?”

“打,玄德,打。”曹操拉過劉備,“你帶領部眾,如此這般……”

後來據《魏書》記載,漢獻帝七年十月,袁術陰刺漢帝於河東,意圖動搖太祖軍心,解救壽春的困局。太祖聽從郭嘉的計謀,撤兵到豫州汝南郡內,在慎縣附近的森林中伏擊追兵,斬獲二萬。袁術不敢再追,雙方在豫、揚邊境對峙,直到十二月大雪封路,才各自罷兵。

入冬了,許縣學宮被初雪覆蓋上一層白色。空曠的廣場上白茫茫一片,只有黑色的石經無聲佇立著,不被人事的變遷所打擾。

小皇帝剛剛遷回許縣的時候,許縣也著實戒嚴過一陣。對瘟疫的恐慌,是人類群體記憶最深處的傷疤之一。但隨著時間進到十二月,從城中到鄉村都沒有發現新的虜瘡病患,這才漸漸讓人放下心來。

“皇帝是真的痊愈了。”茶樓酒肆中又有了出來閑談的士子,只是比起夏季的盛景,蕭條得不是一點兩點。

“還是仲華公本事。我可聽說,她沒去河東之前,那裏得虜瘡的是病一個死一個,楊太尉他們就差給天子準備棺木了。”

“別說天子了吧,那一位能不能繼續當天子還不知道呢。”

“你瞎說什麽?”

“我瞎說?你沒見整個十一月,皇帝連面都沒露嗎?皇帝沒露面,可夏侯充的臉可是有人見過的,嚇得人當場就吐了。”

“非議天子,你還反了不成?小心治你一個大不敬的罪名。”

“事實如此,我說與不說,也阻擋不了那些高門顯貴出了梅冰閣就跑路啊。學宮周圍的客棧都關了幾十家了。”

“唉,漢帝來許縣也不過一年時間,怎麽就急轉直下到這種地步了?以後也不知道要怎麽辦哦。”

“要我說,袁術能出毒計,也是個做大事的人。”

“怎麽,你不會準備南下投奔袁術吧?袁公路可是被曹公壓著打啊,你找他?還不如找袁紹。”

“你們——曹氏也好,朝廷也好,都對你們不薄啊!如今正是艱難的時候,就要拋棄故主嗎?”

“這……這……天子有所不測,也是曹家護衛不周嘛……沒準是曹家自己下手……”

“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天子如今不過是略有缺陷,孟德公差點死在壽春城下,仲華公的學宮也人走茶涼。你不相信仲華公對待陛下的一片真心,也要信他們不是蠢貨吧。”

流言甚囂塵上,許縣處於巨大的變動之中。有人留下,更多的人離開。寬敞的街道上被泥濘的車轍印劃出一道道傷痕,只有沉默的居民,會用竹枝做成的掃帚將它們慢慢清掃幹凈。

阿生更加忙碌了。

外聘的客座教師跑了不少,她想讓名家、墨家這些小門派的學子們不失學,就只能親自上陣。一天六個時辰的課,講得喉嚨都啞了,如今便只能以筆代紙。

“年底了,南島又該有一批人畢業了。”她在小婢女川潭的攙扶下從墨家的庭院裏出來,聲音輕得如同羽毛一般,“調人來,還有印刷機。”

“諾,諾。主人您不要再說話了,保護嗓子。”

阿生於是住嘴,慢慢地走在布滿積雪的廣場上。夕陽灑下來,將雪地的一半照成橘紅色,有一種溫暖的美感,讓人聯想起火爐上熱烘烘的烤番薯和凍柿子。

幼童們的說話聲,從學宮外的大街上傳來。

“你夠得到嗎?”

“你把我擡高些就夠得到了。”

嘰嘰喳喳的,像雛鳥一樣清脆。阿生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川潭從大門往外望了望:“主人你看,是孩子們在樹上掛繩結,給陛下祈福呢。”

我看見了,浮華和泡沫散去後,只有最樸素的人心還留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