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暗夜裏(第2/2頁)

東市外,在亭驛旁邊有一家“米豆”酒舍,每天都開到宵禁前。這裏已經快到東郊了,又是沒有城墻的區域,管理沒有內城那般嚴苛。就連貴族子弟,也偶爾來此喝夜酒吃夜宵,吃飽喝足後就到隔壁驛站湊合一晚,早上解禁後回城。

皇帝沉迷酒色,於是幾十年前的禁酒令形同虛設。

黃昏的時候,就能夠聞到酒香從“米豆”的後廚飄出來,然後是烤肉和香料、醬料的味道在周圍彌漫。夏季,蔬菜也是有的,或拌醋,或清炒,或燉湯。此外,還有豆漿和燉豆腐。

這日冰雹,行人匆匆躲避,連帶著袁紹進屋的時候都沾了泥水,形容有些狼狽。

“店家,甲字號。”

一個老婦人從櫃台後走出來,恭恭敬敬地行禮:“甲字號已滿,煩請公子移步乙字號。”

同行的許攸正在婢女的服侍下脫臟掉的靴子和外衣,聞言就笑道:“這般鬼天氣,什麽人還來這偏遠的酒舍喝酒?”

“不會是宦官走狗吧?”張邈不屑地哼一聲,“黨錮多年,也就他們還能歡天喜地喝酒吃肉。不進了不進了!”

張邈作勢要走,袁紹連忙拉住他:“今日給元圖、友若接風,都到門口了,外面又下雹,還是喝壺熱酒暖暖身子吧。”

逢紀是“袁氏跑男團”的新成員,荀諶是奉家族之命來和袁氏接觸的。袁家沒有被黨錮,還做著三公九卿,但袁紹卻擺出一副和黨人同仇敵愾的樣子拒不出仕,因此聲望很高。同時又借助家族的人脈資源壯大自己的小團體,意圖不明。

但就目前看,袁紹還是那個禮賢下士待人親切的袁紹。

張邈受了袁紹的勸,也脫鞋上樓。逢紀、荀諶緊隨其後。

到了二樓插花焚香的地界,就聽見有人在唱歌——語言莫辨、旋律莫辨、雌雄莫辨,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歌聲,悲切又悠遠,最後收在一絲隱隱的喜悅上。

樂聲傳情,是大家。

袁紹一行都是懂行的世家子,站在甲字號的簾子外面一直聽到一曲終了。

“啪啪啪。”稚嫩的鼓掌聲。“二叔唱得好聽,這是唱得什麽?”

“大約是,草原夜雨吧。”

“草原,對,就是草原,又冷又大。”那小孩的聲音說道,“二叔要去草原嗎?阿昂護送你。”

“別鬧了。你連劍都拿不穩呢。”略帶粗獷的男聲無情打破孩子的夢想,“等到你能護送你二叔,還要等上十年。”

到了這裏基本上能認出來的都認出來了。

“孟德!”袁紹喊。

“仲華!”荀諶喊。

兩人都是喜悅的。

婢女拉開簾子,坐在甲字號間裏的是兩個成人帶一個孩子。

曹操站起來,壯碩的體格伴隨著邊關的殺氣,頗有威嚴。他拱手:“本初。”

曹生似乎是喝得有些多,微紅著臉靠在窗邊,一頭青絲披散,狂士一般。她的目光在來人身上轉了一圈,只有看到荀諶的時候露出些微暖意,舉杯笑了笑:“阿諶。”

曹操:“……二弟不勝酒力,讓諸位見笑了。”

“不敢。”張邈和許攸都拱手,“不敢當阿瞞將軍的禮。”

曹操故作傷心:“太學同窗和我生分了。如今操一介平民,阿瞞將軍什麽的,不過笑談罷了。”

雙方對視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於是袁紹一行也不用去乙字號了,拼桌在一起,開始喝酒吃肉。

這是曹操的主場,阿生就抱著小曹昂坐在最裏面靠窗的位置,一邊涮豆腐火鍋,一邊給他扯故事。

什麽胡楊樹三千年不死,死後三千年不倒,倒後三千年不腐。

什麽水土流失滄海桑田,沃野變沙漠。

什麽水庫搶水下遊幹涸小國遷都。

什麽沙漠幹屍栩栩如生。

最後,連袁紹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過來。“我與仲華也是許久未見,當年你來汝南拜訪我時,還是個半大孩子,如今已經能夠為《孝經》作注了。這般年紀能夠與鄭玄論經,將來也一定是經史大家。”

荀諶舉杯擋住自己的表情:“仲華風儀才學更甚當年。”

阿生醉眼朦朧地看了眼雅間裏的人影。“謝諸位誇獎。”她輕聲說,嘴角勾起一抹笑。

樓下的更夫敲錯了一更天的梆子聲。看來,段颎的命是保住了。

曹操明顯也聽見了,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來呀,再上一壇酒。”